将尽傍晚的时候,冬枣醒了过来。
她睁眼看着头顶,屋梁很高,一转头可以看到窗子,外面的云被太阳染成了金红色,窗边放了一只青色瓷瓶,里面装着白色的山茶,室中飘着浅淡的香味。
这不是她平日里住的地方,一瞬间,冬枣有些疑惑。
“醒了?”温斐的声音道。
冬枣循声望过去,温斐就坐在床边,手里还抓着一本书,看起来只翻了几页,他的头发不如平时工整,眼睛下面挂着肉然可见的淤青。
她下意识想问“我为什么睡在这”,但唇动了动,喉间着火似的干疼使她没有说出任何话。
“快拿水。”温斐忙对守在门口的连翘道。
冬枣渴得好像一只在沙漠里跋涉了数月的骆驼,看见连翘拿着杯盏过来甚至没顾上奇怪他的眼里怎么那么多血丝,抓起杯子便咕咚咕咚往嘴里倒。
水是温热的,穿过肠胃时却像滑过了一块冰,平息了她嗓子里的火,也猛地唤回了前日的记忆。
瓷杯“啪”一声掉在了地上,水洒了一床。
冬枣哑着嗓子问:“……我娘呢?”
没有人回答她,连翘转身去拿了一只扫帚,默默清扫地上的碎瓷片,温斐只是沉默着。
冬枣怔怔地抓紧了自己的前襟。她身上还穿着玉萍亲手缝制的袄子,因为怕她受冷,玉萍把袄做得格外厚,口袋和领口还缝了一层动物皮毛——那是给上一户人家做衣裳时夫人从废旧衣裳上裁下的余料,拼凑在一起只有一个巴掌大,玉萍多熬了两宿赶工才要来这块皮毛。她总说冬枣在长个子,每过两年就要把冬枣的袄子改一改,填上新棉,而她自己身上的那件灰布袄已经不知道穿了多久了,每年添新的只有补丁,棉絮越穿越薄,扯开能看得见人影。
玉萍的袄子不体面,她不体面的地方又不止是一件棉袄,穷酸在她身上从头铺到脚,让人一目了然,和妇人们围在一起聊天时玉萍惯于躲在人后,以遮掩自己破烂不堪的行头。
——一个勤劳的妇人总是能省下些银两为自己添置衣裳首饰,但玉萍把一切好的都给了冬枣,从未想过给自己留下什么体面东西。
她不体面了一辈子,走的时候也没能换下那件灰袄。
冬枣胸口堵得喘不上气,她翻身把自己埋在枕头里,枕头上有一股淡雅的兰花香味,但她此时发疯般地思念着的是另一种味道,一种并不算好闻的、略呛人的皂角味。
温斐注视着冬枣随哭泣起伏的身体,她手紧抓着枕头,只露半张侧脸。下颌呈现一个缓缓收紧的弧线,末端是她尖俏的下巴,唇紧抿。她的脊背单薄如纸,指头纤细修长,这具身上的每一处好像都是易碎的,让人感觉好像一把就能捏断。
温斐以为自己从来不会心软,在这一刻,却结结实实感受到了心疼。
温斐想起第一次遇见冬枣,她被那无理小厮纠缠。那时候她眼神怯怯的,看起来像是面对恶犬的白兔,害怕又不知道如何自保。
如果他走了。
如果他走了,她又要受人欺负吧。尽管有连翘在,可兴安背后毕竟是邵夫人,怎么会受一个小小的杂役所制?更何况,这偌大的世界里人心险恶难测,豺狼一样的人又岂止兴安一个?
本章节尚未完结,共3页当前第1页,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