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点感染。”心操先生大致看了一下八百万小姐发来的病理报告,他看得很仔细——我是说,不是那种纠结于报告上的每个数字代表着什么的苦思冥想,当一个人真正体会每个数字中所蕴含的重量时,眉目中总会带上一丝愁绪,“上一次报告显示你的免疫系统有损伤,不过情况还不算太糟,但这次的血球计数下降得很不自然……”
我看着他:“我的病已经扩散到外周血液了吗?”
“很难说,要等待后续检查。”心操先生关上了电子版,“抗生素已经在起效了,过会儿你的体温会降下去,然后我会再打一针EPO和TPO……也就是红细胞和血小板的生成素,但这两针的药效不会那么快,所以你接下来会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感到乏力和头晕。”
说完,心操先生陷入了沉默,我看着他将各种检查仪器收回医药箱里,轻车熟路地将针头拧弯扔进塑料袋里。
“心操先生……”我轻声问道,“我是不是快死了?”
夜晚的风很冷,哪怕有室内恒温器也是一样,这个演习场太大了,很多很多无法驱赶的寒冷,它们刮过我的脸颊,一并带走了我身体里的热量。
心操先生的表情很明显地滞住了……但很短,比烛火在冷风中跳动的一瞬间还要短。
“谁知道呢?”他耸了耸肩,“毕竟我在心操医生眼里是一个没有功劳只有苦劳的工具人,给你打针、输液,或许再加上缝伤口,这就是我能做的一切了。”
……撒谎。
心操先生知道EPO和TPO,能看懂我的病理报告,肯定也了解病变细胞扩散到外周血液代表着什么——意味着我以后必须不断地输血,以保证血球计数维持在正常范围内,而且这个周期会越来越短,起初可能是一周一次,然后是半周一次,每天一次……直到最后变成我的“氧气”,占据我生命中的每一分、每一秒。
“我是不是要回去了?”我看着自己突出的指节,苍白发灰的指甲和浅浅的掌纹,只有幽灵会有这么一双难看的手,“我得回病房去了,是吗?”
“你想回去吗?”心操先生反问我。
我愣了一下,感觉到了一丝熟悉:“只要我不想的话,就可以不回去吗?”
“当然,否则还能怎么办呢?”他说,“我们的班长在这方面倒是有点固执,不过他一向对孩子的眼泪很没有办法,如果他强迫你回去,你就嚎啕大哭,把鼻涕全擦在他身上,这样他就会让你留下来了。”
他伸手摸了摸我的体温,随即从医药箱里拿出了两支新针管。
“真的可以吗?”我深吸了一口气,“如果我忽然病发被送往抢救,又或者……又或者发生了更糟的事,而且只是因为我命中注定如此,即使回到了病房,我的情况也不会比现在好到哪儿去……可如果我没有回到病房的话,这一切就变成了大家的责任,哪怕这样,您也不打算阻拦我留下来吗?”
“笨蛋,这种事情现在才想怎么来得及?当然是因为想清楚了,才会有今晚的雄英市。”他叹了口气,“嘛,虽然我是一个‘存在即合理’的坚决反对者,不过既然有愿意不惜一切,都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成为英雄的笨蛋……大概就也会有愿意不惜一切,只为了成全这个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成为英雄的人的笨蛋吧?”
“对不起……”
“我当过前者,所以不用担心,我是全场唯一没有资格批评你的人。”心操先生抬头对准了壁灯,将针管里的空气推干净,“不会痛的,就像蚊子咬一样——以及这些都是家长的鬼话,这针相比之前不会那么痛,但我还是不建议你看扎针的过程,你可以抬头想一点开心的东西。”
我顺从地仰着脑袋,同时疲惫地阖起了眼睛:“开心的东西……”
“任何开心的东西,比如说爆豪同学的榴莲头像是被微波炉热过一样爆炸,比如说轰同学令人不齿的跟踪狂行径被海兔桑发现……”黑暗中,我听见他模糊的哼笑声,“又比如说,你今天的发型很不错。”
闻言,我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谢谢。”
“可惜眉毛有点淡。”其实我没有眉毛,只是心操先生说得很含蓄,“想补一补吗?”
“还可以补眉毛吗?”
“说不定呢?如果你刚好遇到一个挺擅长这个的人,而这个人又刚好带了一支眉笔的话。”心操先生说,“也有可能你眼前刚好就有一个又擅长画眉毛还带了眉笔的人。”
“真的吗?谢谢您!”我小小地惊叹了一声,“这就是您被称为‘公主’的原因吗?”
话音刚落,心操先生就诡异地陷入了沉默,好一会儿我才听见他带着渗人意味的低喃:“上鸣他死定了。”
片刻过后,我又等来了一声沉沉的叹息:“我得先强调,这绝对不是常用昵称……以及,我随身带这支眉笔只是因为它有点特别,不代表我会把它用在自己脸上。”
“特别?”
“不要小看它,上一次我用它给某个人描眉的时候……”还没说完,心操先生忽然轻轻笑了一声,用一种罕见的、非常柔和的语调继续道,“那是一位真正的英雄。”
“一位真正的英雄……”我重复了一遍,“就像海兔小姐一样吗?”
“是啊。”或许是我的错觉,心操先生话语中的笑意好像更明显了,“就像她一样。”
“那确实很了不起。”我点点头,这时第二针推了进来——针尖很凉,但已经不再让我那么难受了,“这样有纪念意义的眉笔要给我用啊……希望不会让那位英雄感到冒犯。”
“她不会的,而且会很高兴。”心操先生说,“她是一个很喜欢孩子的人……稍稍往外边移一点,这里灯光太暗了。”
到通道口的时候,心操先生朝防护栏外比了一个手势,应该是给下面正在待机的绘谷看的。
“闭上眼睛。”他俯下身,从制服的内袋里拿出了那支眉笔,恍惚间我几乎以为那是一支仙女教母的魔法棒,它会为我变出水晶鞋和南瓜马车,“你的眉弓很突出,这亚洲人里很少见,这样的话你的眉毛就不能画得很低……”
我闭着眼睛,笔尖摩擦皮肤的感觉很奇妙,像是有支蜡笔在我脸上作画。
或许是察觉到了我的倦意,心操先生的声音渐渐轻了下去,给了我休息的时间。
“心操先生。”我轻声说,“我不想回病房。”
“可以。”
“我是不是在给大家添麻烦?”
“是啊。”
“对不起……”
“原谅你了。”
他的声音很平、很稳,有一种不置可否的轻松感在里面,但又格外有说服力……当一个人用这种态度去面对一场灭顶之灾时,这个人绝对是很强大的。
这也让他随之而来的所有举动变得很让人安心——于是,当我睁开眼看见那个微笑时,也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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