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的引颈翘盼中，一队歌舞伎上来。
不是寻常的出场，在歌舞伎队伍正中走着的，竟是四名魁梧的大汉，而大汉们手里，捧着一只金灿灿的铜盘。
一尺见方的铜盘上，立着一个身着轻纱、薄绫覆面的曼妙女子，单足站立，拈一个反弹琵琶的舞诀。
四名大汉在大殿中央站定，矮下身躯，半蹲半伏，背对众人，面朝里，手臂向上，将铜盘托过头顶。盘上的女子兀立不动，颈项却缓缓转动，一双妙目，将在座巡视了半圈。
被她眼波所及的人，心里不禁泛起丝丝异样，仿佛有支轻飘飘的羽毛，在心房上似有若无地划拉了一下。
眼波触到匈奴使臣，却是微微一凝，含着点肃杀与清冷。两个使臣忍不住相互对视了一眼，想确认一下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一声悦耳的金石敲击，却是伎人敲了一下青石制的磬，然后是一阵静止，整座大殿鸦雀无声。唯独听见叮铃叮铃的脆响，却是风拂动了盘上女子腰上的铜铃。
琴音起，秋风瑟瑟之感扑面袭来。
凉风起兮天陨霜，怀君子兮渺难望。感予心兮多慨慷。天陨霜兮狂飚扬，欲仙去兮飞云乡，威予以兮留玉掌。
随着歌者的吟唱，盘上的舞者甩开臂上缠绕的丝绦，挥舞水袖，舞将起来。但见腰肢轻软，若无骨，虽是方寸之地却辗转腾挪出千种娇姿万般英态。罗裙下隐隐露出一双绣鞋，可见双足在盘边游走。每每身躯向外飞展，双足却似钉了钉般牢牢钉在盘沿。若不是不时有单足支撑、一足飞起的姿态，观者简直要以为舞者的双足是固定在盘上一般。
歌是《归风送远》，正是当日赵飞燕和成帝在太液池泛舟时唱的那一阙楚歌。
汉代帝王多爱楚声歌曲，从高祖刘邦的《大风歌》到武帝刘彻的《秋风辞》，都是楚歌的形式。这支《归风送远》曲，写的是秋深霜降、永夜无寐、感时怀人的情愫，语质情深，言短韵长。
王嬿久闻《归风送远》曲，但尚是头次听到这曲与辞。父兄不让她接触，她还以为是艳靡之曲，谁想竟是如此豪迈深情、慷慨苍凉。虽因年幼，尚未曾有过此种情怀，但仍是禁不住听得心中一阵激荡，颇有些伤怀。
她母亲王氏在一旁看到她神情，忍不住低声打趣：“我们家嬿儿又多愁善感了？”
她羞赧，却不低头，反而将头仰起来。
王氏忍不住再说：“你呀，几时才有个女儿家的样子。害羞就要低头，低头才是女人该有的柔美，哪有反倒昂着头的？”
王嬿不作声，轻轻咬着唇，脸儿泛红，面上倒也不曾显出什么倔强，只是头却仍是扬着。
王氏待要再说，叹口气作罢。这个女儿，唯一能降住她的，也就只有她爹了。小小年纪，不知怎的就有那么大主意？
琴音琤瑽，鼓点益急，歌声越来越高亢。铜盘上的女子舞得越来越快，纤腰款摆，如弱柳扶风，急速旋转间，像要乘风而去一般。
欲仙去兮飞云乡。
曲终，女子拜伏盘上，但见水袖轻垂，飘在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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