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厢正转着心思，却一下被开口说话的卫公子泼了冷水：“董贤？这下子恐怕日子不好过咯。”语气中满是幸灾乐祸。
王嬿想问，看到兄长制止的神色，悻悻低头。
□□在桌上叩着手指，沉吟：“皇上崩了，皇上并无子嗣，那这今后……”
傅稚游伸出一根手指，做出一个噤声的姿势，摇摇头：“我等不该妄议朝政。”
“是是，傅公子说得是。”众人点头。
一时沉默。
王嬿闷坐半晌，很是为董贤担心，但是想想现在这样担心也没用，总要等离开这里回去了才能打听，于是静下心来。这一静心，开始觉得奇怪：分明大哥是来见有道之士的，在座的有道之士应该是指那位从头到尾一句话没说过的方士，而且那位卫公子刚才也说大家都是来拜会西门先生的，可是为什么都没有人和西门先生说话呢？他们不觉得把人家请来然后又晾在那里很失礼吗？皇上已经死了，西门先生可还活着呀。
于是她决定解救那位西门先生于无人搭理的冷落。
于是她冲坐在八仙桌对面的方士抱了抱拳，朗声道：“西门先生，久闻大名，今日得见，实乃幸事。”
她自以为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也自以为自己是“朗声”，很是铿锵有力，却不知听在别人耳中，分明是一个稚嫩的孩童，奶声奶气，却故作老气横秋，学大人说辞，说不出的好笑。只是旁人还沉浸在皇上驾崩的震惊中，一时情绪不及转换，没有笑出来而已。
方士抬眼看了看王嬿，淡淡道：“哦，你久闻我的大名？那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方士束着发盘着髻，戴一顶南华巾，顶髻插着一支木簪，一袭衣袍是青兰色。看起来年纪并不大，也就寻常男子十五六岁的摸样。——但王嬿却听说，修道之人不能通过他的表象判断年纪，有的人已经四五十岁，却越修越年轻，反而面若少年，更有耄耋之年却鹤发童颜返老还童的。
方士长着一双细长的凤眼，眼角斜斜飞入发梢里。却是一对浓眉，眉峰如刀，给原本可能会显得妩媚的眼增添了肃杀之意。一管鼻梁细直高挺，嘴唇很薄，又总是紧抿，于是显得更加削薄，透出刻薄寡恩与严厉来。
好看原是好看的，只是实在是一脸写满了生人勿近的警示。
“西门先生，久闻大名，今日得见，实乃幸事。”
听到王嬿的搭讪，他抬眼看了看王嬿。
那一眼抬得很敷衍，很勉强，懒洋洋，很无视。清清淡淡的一眼，连一瞥都算不上——瞥至少还有一个看的余韵，他那却只是蜻蜓点水的将触未触。若说表情，只是抬眼又垂下眼睑的一瞬，唇角微不可见的一丝牵动。
他眼睑垂下了，像是在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嘴巴却动了。声音也是清清淡淡的，像冲了多遍的茶，虽有叶片浮动，茶汤有色，却淡而无味。
“哦，你久闻我的大名？那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王嬿怔住了。有这么说话的吗？她分明只是客套。枉她还好心怕他受冷落呢。鬼才知道他叫什么呢。爱叫什么叫什么。西门自然是姓，西门什么，她哪里知道？
王宇赶紧打圆场：“西门先生，请勿怪责我小妹。她年幼，不知深浅……”
西门摆了摆手，制止王宇，仍然没抬眼，却仍是淡淡的语气，说：“令妹若真年幼，就不该带她出门。”
王宇也怔了，这道长莫非吃错了东西、这么大火气？
却听得西门接下去：“身为大司马的长女，是容不得年轻识浅的。”
他说这话时，抬眼看王嬿。这一次，却是认真、郑重地看，其中仿似有无数深意。
众人都愣了。大司马的长女？意思是，王莽真的要成为新一任大司马了？
傅稚游注视西门：“先生，确定？”
西门点点头。
王嬿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感觉这个人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将来。她轻轻一激灵。
傅稚游也看了一眼王嬿，然后望向西门。“先生莫非——勘破什么？”
西门却摇头：“不可说。”
只一句不可说了事，复又去品茶。想一想，他又抬头，再看王嬿，郑重说：“刚才你说和我得见实乃幸事，恐怕未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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