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情义太重。”风吹过窗棂，慢慢刮动着窗纸，我感觉到贴面的冷意，就算穿了最暖和的衣裳也无法抵御：“其实阿玛和额捏也是这样，我们一大家子人都是这样。自己走入这个局，要走出来必定是撕心裂肺的。额捏知道你的心情，因为额捏也是这样的心情！”我忍住眼眶中泛泛的泪，不忍别过头去：“额捏告诉你，她已经不再是我们怡亲王府的女儿了，她是皇上的四公主，从此她叫你阿玛得叫皇叔，叫额捏得叫皇婶！该做的，额捏都做了，不求她知道，只是为了全了自己快要疼死的心！”
“额捏……便绝情至此么？”他似乎是不相信，极力攒着眉头，轰地往后一靠，我心仿佛在滴血，弘暾，我知道这个疽在你的心中已经埋藏了太久太久，埋藏在额捏心中也太久太久，但是今日额捏得帮你挑破了，不能再让它继续长了，额捏却不能帮自己割断了，挑破了，只能让它一日日变大，一日日变疼，不能和任何人说，包括你的阿玛！
云梨……额捏这一辈子都对不住你！
对不住你！
弘暾失魂落魄地告了退，留下一杯完好如初的清茶。
我死死咬住下唇，开始剧烈地咳嗽，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要将这些年所受的离别苦，委屈，不舍，一并都咳了出来。睢儿吓得只会哭了，我感觉一缕猩红透过唇舌，眼前一切天昏地暗，睢儿半跪在炕上扶住我，我就着她的胳膊，昏昏沉沉的，炭气一扑，让人头晕目眩，我怔怔然，落下一滴泪来，沁入舌尖，很苦，很咸。
老妻：
见字均安。余已在外数日，甚想你。每越山岭，那崎岖怪石是你，每涉险滩，那□□丑鱼亦是你。所过之处，略不入眼者，莫不是你之影也。可见光阴辗转，妍媸毕见，你无盐貌不日日现于余前，余每日薄衾，亦觉无味。可惜更无你一番痴蠢话于耳，聊聊长夜何消？
家中可安否？幼子在怀，家事悉担，每日琐碎亦得种种，按时吃药，遵医嘱行事，天凉，记添衣。
雨雪霏霏日尚不得归，恐待来年开春矣。不必念我，乔木且直，可逆风霜。此岁竟不能与汝共度，引为遗憾。
干珠尔若仍哭闹，殴之，弘晈若仍逆意，殴之，汝若不按时用药，待余归后重重殴之。
我将信纸折好，又塞回信封里，放到木匣子里。这是他离开后给我的第一封信，看样子该是快到了，话语戏谑一如从前，只是我怎么也笑不出来，他的字迹韧而有力，温润中自带凛凛寒意，只是这一封信数次笔力不济，他的身子，到底好不好，他究底瞒了我什么？
心中愈发惴惴不安，连带着起身都是扶着桌子，晕晕乎乎地咳嗽了一阵，瞧着外头雪停了，觑着闲儿往弘晈那里去。
弘晈坐在南窗前，雪光透过他的面容，勾勒出大致的轮廓，他的脸无半分血色，披着衣裳，仍是没有暖过来，我故意咳嗽了声，他才蓦然惊醒，欲要起身，我忙按住他，就着炕上坐了，道：“不忙，你坐着。”
“是。”
“额捏就是来看看你可好些了？”
“儿子……咳咳……儿子很好。”他极力打起精神，圆瞪着眼努力让我感觉他仿佛精神矍铄。虽然眼睛早已深深地凹陷了下去，有一层乌青。
我故作什么都不知道，那勾起的笑容却似铅一般沉甸甸压在嘴角，我快速点头，逼迫自己笑出来，我愉快地说：“好，好！我瞧着你身子也好得差不多了呢。崔太医的话，你一定要听，好好养好身子，额捏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你去做。”
他的眼睛忽然一亮，似乎从黑夜里燃气一团火，带着无边的炽烈和热情，燃烧在一片枯瘦的干柴上，他扬眉，似乎是十足的欢喜，他道：“儿子，咳咳，儿子打小就说，额捏开心，儿子……儿子就开心……咳咳……”
“额捏开心，你一直是额捏的骄傲……”一团团阴云笼罩在我的心头，他在我面前是如此的赤诚，在别人的眼中似乎难测，我现在都有些怀疑了，我是不是真的很了解他。是他有什么难言的隐衷，还是我太过多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