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挨了打,哭是自然要哭的,擦干眼泪还得快快拿来针线筐子,给姨娘捻丝线,好几个待字闺中的姐姐都要绣嫁妆,自己不愿动手,家里也不富裕,请不起太好的绣女缝人,就使唤起晴姨娘。
听说她以前是个达官贵人家里的通房,故而虽然不是中原女子,女红却做得不错,正好省了一笔雇工的银钱。
晴姨娘年纪不大,眼角却早早生出皱纹,丝丝缕缕像理不清的绣线。眼看着天气又要冷了,树叶变黄掉下来,母女两个的冬衣还没有着落,每年都是穿着破露棉絮的旧衣裳,凑合凑合也过去了。
女孩随了亲娘的出众容貌,还是个稚龄孩童,已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姨娘不好好教她,从小听的都是粗鄙的话,不外乎围绕着恩宠和月例银子,闹得她记事就知道,自己出生前,姨娘吃的是燕窝,穿的是绫罗,自己出生之后,屋里连灌个汤婆子都要看人脸色。
冬天还是来了,四小姐的鞋子没有做好,六小姐的斗篷还缺一道绒边,母女两个的炭火被克扣十之七八。晴姨娘染上风寒,整天躺在床上咳嗽,没有力气打女儿了,只能盯着她快点做针线,早一天交出去,就能早一天暖和起来。
那个冬天过得艰难,直到除夕夜里,前院正房太太领着全家吃团年饭,九姑娘也是正经的小姐,却上不得台面,和晴姨娘躲在一起取暖。厨房倒是送来了饭菜,难得的一次,母女两个都吃饱了。
“都是你这个赔钱货,害老娘到这步田地。”
晴姨娘拿筷子尾巴戳着女儿额头,愤愤不平。桌上有一条蒸鱼,女孩眼巴巴咽口水,不敢先下筷子,鱼肚子上的肉都给了亲娘。饭菜是冷的,晴姨娘照样吃得津津有味,等鱼身只剩下光秃秃一条骨头,才想起来女儿没落着下口。
女孩捧着粥碗,假装大快朵颐,没让生母难堪。那个晚上,破天荒地,晴姨娘搂着九姑娘睡,没让她再通宵做活,上床之前还亲手给她换了寝衣、打水洗了脸。
春天刚开了个头,家里又要嫁出去一个女儿。太太娘家富裕,挑拣的姑爷都是高枝,在家更加大权独揽,晴姨娘几乎沦为奴婢,一个庶女的好歹更是微不足道。其实这时的晴姨娘已经眉目衰败,再也没有能力争夺,而她眼看着偷偷攒下的体己一点点变卖,破旧的荷包瘪瘪地鼓不起来,习惯抽了女儿一巴掌,跑回屋拉开妆奁,拿着胭脂盒子,对着灰蒙蒙的菱花镜卖力涂抹。
女孩已经五岁,年复一年听着看着,早就懂了这个家中的拜高踩低。晴姨娘花枝招展地出来,看见女孩,下意识想拉到身边,顿了顿又推开。姨娘的脸涂得光滑娇艳,身上一股浓烈的廉价脂粉味,呛得亲生女儿也想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