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
黑暗中,蜷缩的李月弦听见了铃铛声。
那是打更人的铃铛响。
一次,代表一更天。
叮铃铃。
铃铛声又响了。
两次,代表了二更天。
李月弦在黑暗中均匀地呼吸,她的听觉变得敏锐起来了,好像从未有过如此敏锐的听觉。
叮铃铃。
铃铛又响了。
三次,代表了三更天。
李月弦一直以来都听说过这座江边小城流传的那个古老的传说。
传说,这个座小城的打更人永远不打第四更,如果第四更敲过,迎来的将是如洪水般滔天的灾难,将听见第四更声的所有人淹没进浩劫之中。
所以,每一个晚上她在朦胧的睡意中都会仔细去听那窗外若有若无的打更声。
一道。
两道。
三道。
然后
黑暗中,微弱的金色眼眸睁大了,眼中似乎蔓延出了滔天的恐惧,如海啸般溢出眼眸,让她想要呼唤什么,但却死死地卡在喉咙里不敢发出任何一点声音。
叮铃铃。
四次,代表了四更天。
同时,也代表了灾厄的到来。
凛冽的冬风吹过诊所外的道路,培元诊所本就开在老旧的小区内,在这里道路四通八达,没有路灯,也没有人影,唯有的是月色照在石路上泛着冷光。
无声无息之间,如透明的涟漪在黑夜中荡起,就像薄膜一样缓缓罩在了街道上。
月光更冷了一些,黑夜更深邃了一些。
在夜色中荒凉的街角,目力所能眺望的极限,黑色的雾气从街道的尽头蔓延,就像冬天的浓雾,它很快就吞噬了整个街道,让一切都仿佛陷入了漆黑的梦境。
黑色的梦境中,有铃铛声响起。
叮铃铃。
一声。
一顶轿子晃晃悠悠而来。
轿子通体红色,银顶、黄盖、红帏,外罩鹦鹉绿呢,四面置纱窗,悬珠穗。
叮铃铃。
二声。
第二顶轿子紧随其后。
轿夫八人,皆黑袍,戴黑纱,步履轻快,犹如悬空。
三声。
那是舆轿,是最尊贵、最庄重,也是最豪华的御轿如,清朝规定,凡是三品以上的京官,在京城乘“四人抬”,出京城乘“八人抬”。
四声。
任何闲杂人等胆敢冲撞舆轿,杀无赦。
四顶轿子从黑色的浓雾中出现,并排在街道上缓缓走来。
它们停下了,因为有人挡住了去路。
月光下,站在路中央的是一个女人,穿着竟与轿夫相似的黑色袍服,手中握着一把青铜长剑,熔红的瞳眸默然地望着那一字排开的四顶轿子。
“罪人伏诛。”轿中有苍老的声音传出,没有感情。
“罪人伏诛。”
“罪人伏诛。”
“罪人伏诛。”
四顶轿中,那些高高在上的东西都重复着,冰冷,干枯的声音念道。
“我唯一的罪孽,大概就是生而为月。”李牧月说。
她拔出了青铜剑,无形的领域延伸向街道尽头,吞没所笼罩的一切。
言灵·红尘。
下一刻,漆黑的锁链从四顶轿中射出,那名为红尘的言灵尚未施展权能,便如同玻璃般碎裂了。
在领域破碎的前一刻,李牧月似乎早有预感般回头看向身后远处诊所的方向。
培元诊所。
李星楚坐在门诊大厅的中央,漠然地看着地面上的皎皎月光,在他身旁的前台上凋谢的黄蔷薇弯在花瓶里。
叮铃铃。
玻璃门上的铃铛被触动,被打开了,四个枯槁的老人踱步走进了不大的诊所。
他们实在是太老了,老到每一个动作都那么迟缓,就像是过去抽帧的影片,一点点地占据了这个空间内的位置,直到那股腐朽的气息终于填满每一个角落。
他们还是来了,如黑雾般的噩梦,追上了那短暂的美梦。
龙头拐杖重重杵在地面。
“罪人李星楚。”
“罪人李星楚。”
“罪人李星楚。”
“罪人李星楚。”
他们藏在黑暗中,月光照不到的地方用干枯,嘶哑的声音将李星楚带回现实。
“四位宗族长当面大阵仗,可我家的那位老祖怎么没舍得从宗族内挪步,亲自来教训我这个不肖子孙呢?”李星楚缓缓扫过那四个佝偻的身影轻声说道。
“李氏宗族长留守祖地以掌大局,这是今朝李氏一族的本分。”他们其中之一说。
“‘圣意’何在。”他们其中之一问。
“你们杀了允诚大师,却没有找到圣意,平白和佛教结仇,这可不算是个值当的买卖。”李星楚淡淡地说。
“李星楚,你可知道你犯下的罪孽有多么严重,李氏族中无一天不以伱为耻。”他们中有人劝,“回头是岸。”
“我老婆呢?”李星楚平静地问,“她应该早些时候就在外面迎接列祖们,如果她死了,那么我们就没有必要再继续下去了。”
他们有人嗬嗬笑出了声。
诊所内干涸的笑声此起彼伏,就像鬼怪在窃窃私语。
“圣意呢。”他们问。
“我老婆呢?”李星楚说。
培元诊所的玻璃门碎掉了,一个人混着玻璃碎片被丢了进来,那是李牧月,浑身就像血泡的一样惨红,四肢扭断躺在地上,右肩上断掉的青铜长剑深深贯穿,躺在地上披头散发生死不知。
牧月惨败。
“宗族怎会诞出如此残缺丑陋的‘月’。”他们有人叹息,“家门不幸。”
“她死了,你们永远都别想找到圣意。”李星楚璀璨的黄金瞳凝望着阴暗中那些佝偻腐败的黑影,泪水从眼角流下。
“总有人要为此付出代价。”他们训斥,“这是祖训。”
“这个人只能是我,对吗?”李星楚说。
“牧月残留之身可堪一用,‘月’系统不容外泄,而你参与了‘月’系统的改动,宗族留不得你。”
“是宗族留不得我,还是宗族长们留不得我?”
“罪人李星楚,私自带走‘牧月’,使得正统门户中空,在为一己私欲满足之际,正统无数的青年俊杰死于灾厄,‘月’的存在本就该制止那些苦难发生,那些平白逝去的性命,便是你一生洗不净的罪孽。”有人缓缓说道。
“放你妈的屁。”李星楚嘶声说,“建立在无尽压迫之上的繁荣胜利都是虚假的。你们为了所谓的大义,为了所谓的宗族,无止境的将苦难流向一个人,你们可曾问过这个人的感受,可曾有人为这个人发声?没有人生来就是为了承受苦难的,没有人!”
“‘月’所承载的强大,完美,本就是伴随着代价,生而为‘月’这是她的命。”他们中有人温和地说。
“我老婆的命由我来定,轮不到你们,她已经不是‘月’了,所以你们有多远可以滚多远。”李星楚低吼。
“‘月’系统不容外泄,在一切事成后,牧月会被宗族收回,她不会死,而是会变得更加完美。”他们中有人低声嗬笑。
“完美?是指没有脑袋,像是外面那些东西一样只会傻乎乎地听你们的命令么?”李星楚嘶声问道。
“圣意何在?”他们中有人厌了,尖厉冷漠,“身为正统族人,赎罪是宗族赐予你最后的仁慈。”
“去他妈的仁慈。”李星楚说。
“牧月跟我说了许多有关你们的事情,有关‘月’的事情,在手术的过程中,我大概也了解了你们想通过‘月’来达成什么样的期望。”李星楚深吸口气,“你们或许可以制造出比牧月还要强大的傀儡,但想要达成你们真正的目的,一个活着的‘月’,一颗跳动的‘圣意’才是你们真正想要的,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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