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0年冬,鹅毛大雪下了一天一夜,北风呼啸,卷起烟雾一样的雪沫,冻得人露在外面的皮肤猫抓一样火辣辣地疼。
沛州府青山县杨树沟村,村头周家的两间茅草房几乎要被风雪完全覆盖,外面冷得能冻掉手指头,屋里也没暖和多少,陈旧的窗纸随时都可能被风撕烂,土墙上大片大片的白霜,唯一的热源就是那铺土炕。
年过半百头发花白的周赵氏盘腿坐在炕头,长长的大烟袋邦邦邦地敲着炕沿,正在口沫横飞地破口大骂。
尖利刻薄的声音在屋里回荡,却没人回应她,只有地上薄薄一层茅草上躺着一个孩子,一动不动,要不是胸口偶尔还有微微起伏,谁看了都会以为那孩子已经死了。
毕竟这样的数九寒冬,孩子没死怎么都不能就这么扔在地上,别说已经病得奄奄一息,就是健康的孩子也得冰出毛病来。
周赵氏骂够了,吧嗒吧嗒抽了一烟袋锅旱烟,听到外面大门响,几个人踩着雪嘎吱嘎吱走路的声音传了进来,接着就有人招呼:“德忠婶子,族长和族老来了!”
周赵氏麻利地颠着小脚下炕,在去迎接族长和族老之前先冲过去对着孩子的胸口狠狠踢了两脚,低声又咒骂了一句:“丧门星!你咋不冻死在外边!就知道给我作祸!”
这两脚踢得又狠又准,眼里一片狠辣恶毒,恨不得两脚就把孩子踢死,让她省下来后面的麻烦事!
孩子被她踢得猛地全身剧震,烧得红彤彤的脸骤然一片惨白,完全没有意识地蜷缩起来。
周赵氏刻薄的嘴角狠狠一撇,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她顾不上再去折磨孩子,摸了摸自己梳得一根毛刺没有的发髻,换上一副谄媚的笑脸去开门。
门外来了两名中年汉子和一名胡子花白的老人,还有一个跑腿的半大孩子,刚才说话的就是这个孩子。
四个人都穿着黑色土布老棉裤大棉袄,腰上缠着粗布腰带,腿上沾着雪,是蹚着齐膝深的大雪来的族长周秉德和两位辈分很高的族老。
周赵氏瑟缩地退了一步,脸上的笑更加谄媚:“二叔,五叔公,八叔公,你看看这真是作孽!这么大的雪还把你们给折腾来了!快!快进屋!”
族长周秉德带着两位族老走进屋,三个人扫了一眼屋里比别人家要整齐很多的家具,就一起看向地上的孩子。
周德忠有木匠的手艺,在沛州府的木匠铺里做大工,日子在村里还是颇过得的,只是老两口俭省,除了家具比别人家齐整一些,表面并看不出来什么。
周秉德看到地上蜷缩的孩子,马上走了过去,一把抱起来就往暖炕上放,脸色也严厉起来:“德忠家的!这大冷天你咋把二海放地上!这就是个好孩子也受不住这么折腾啊!”
周赵氏一开始还瑟缩谄媚地跟在几位身后,紧张地搓着手,看周秉德要把孩子放炕上,马上张牙舞爪地不干了:“二叔!这可不行!这不行!这小崽子眼看就断气了!这要是死炕上就得给我家德忠和大海带晦气!家宅不宁啊!”
五叔公看不下去了,他年纪跟周秉德差不多,辈分却很高,在族里说话很是有分量:“德忠家的!二海咋样还不一定呢,能不能救是你个妇道人家能看得出来的?你啥都能做主还找我们来干啥?德忠就这样不好,太惯着女人!”
二海能不能救要不要救那得男人和族里说话,周家的子孙活不活哪是一个女人能插嘴的?就是她说得对也不能惯着她这毛病!
周赵氏被震慑住了,要不是怕族里以后追究,她可不是早就把这个小崽子拖出去扔了!想想周德忠的嘱咐,她再不情愿也不敢张嘴说什么,眼看着族长把二海放到炕上。
八叔公上前一步,扒开二海滚烫的眼皮看了看,对五叔公和族长摇了摇头。
另两人也轮流上前看了二海两眼,都叹气惋惜起来。
这孩子从小就长得周正,聪明能干活还懂事儿,才六岁就长了个八、九岁孩子的身量,几位族老都说过,以后周家这辈人要是有出息,就得看二海这孩子了,谁能想到会出这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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