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北城。
南平城的主将易頫被抓来后并未受到任何虐待,当邢冀出现的时候,他已经恢复了平静。
“给你们提供炸药的是什么人?”邢冀没有丝毫废话,开门见山。
易頫冷冷地看着邢冀,轻哼一声,撇过头去看窗外的侧柏。
如今已是三月下旬,玄北城距离南平城并不远,但此处的古树已经发出了嫩绿的新芽,南平城同样的树却仍只有暗沉的墨绿,灰扑扑的。
凉国才熬过去又一个漫长的冬天,但并未等来希望的春天。在刚刚过去的冬季,易頫的第一个孙子才出生没多久就夭折了。哪怕他在凉国位高权重,易家能请到宫里最好的太医,也无济于事。
如今易頫依旧记得,当时自己乍闻噩耗,心中悲痛之余唯一的念头:倘若可以及时求助神医苏凉,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但,苏凉是神医,却不是凉国的神医。
距离不远的南平城和玄北城中间,有一道无形的天堑。那座名叫平安寺的庙宇,在战时,总是让人觉得充满了讽刺,仿佛是佛祖在冷眼看着愚蠢的世人互相残杀。
易頫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突然又想到了彭威。或许,南平城那边会有人用彭威把他交换回去,邢冀一定会答应的,且彭威也不会有事。
但随即,易頫就觉得他魔怔了。彭威没犯错,不是罪人,且比他立过的战功多得多,凭什么来交换他?谁敢那样对待彭威?除非彭威自己来交涉,但易頫想到他最后一次跟彭威说的那些阴阳怪气的话,就觉得他真是做梦。
邢冀看着易頫呆呆地望着外面的树,也没催促他回答方才的问题。两人年纪相仿,早年交过手,易頫能被司徒勰选中当主将,自然是有才能的。至于他的性格,据邢冀了解,并非冲动易怒之人。
沉默良久后,易頫才看向邢冀,面色平静地摇头,“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人,一切只是遵照皇命行事。我想,你们大概比我更了解那位所谓的尊主。也许,他跟你们才是一路的?我猜得对吗?”
“何以见得?”邢冀反问。
易頫叹了一口气,“利用那样一个人,鼓动皇上出兵攻打乾国,如此从道义上,凉国不占理。到了合适的时机,就是昨天,让局面扭转,他消失,你们反攻,天经地义。乾国素来如此,最喜欢这些冠名堂皇的做派。”
“没有那个人,你们凉国就安于现状了吗?历来没有一次战争,是乾国主动发起的。”邢冀问。
易頫再次沉默,过了一会儿冷哼道,“凭什么好地方好东西都是你们的,我们什么都没有,生来就活该过苦日子?你出身高贵,顺风顺水,想要什么有什么,子孙也都过着人上人的生活,怎么可能理解凉国人想活着吃饱饭有多难?我生在平民之家,从小挨饿受冻,几次差点没熬过去。听说你有孙子了,是苏神医亲自接生的,但我的孙子刚出生就没了。你根本不知道绝望是什么,就不要高高在上地来指责凉国发动战争。即便败了,我也不后悔,更不会卖国求荣。”
话落,易頫就闭上了眼睛。那些话藏在他心底,这辈子第一次说出来,居然是对着邢冀,让他自觉有些可笑。
但有一句他到嘴边没说出口的话:他在凉国能出头,不只是因为够努力,更是因为运气好,遇到了贵人,那个贵人,就是彭威。没有彭威的提携和栽培,他再努力也没用。他说不出口,是因为就在方才,他突然发现自己也变了,彭威是他的老师和恩人,他居然在前一天用那样的态度对待他,只是因为,两人的地位不一样了……
意识到这一点,让易頫在邢冀回应他的言论之前,自己便有些心虚了。他指责邢冀人生平顺不懂凉国人疾苦的时候,他自身却已在权力的侵蚀之下忘记了初心。
邢冀开口了,并未嘲讽易頫,只是很平静地问他,“你当真认为,自己是在为凉国百姓谋更好的生活?司徒勰也是为了百姓才发动的战争?你觉得不公平,因为乾国和炎国有更好的地域,那若凉国胜了呢?是把乾国和炎国的百姓赶到凉国去,让他们挨饿受冻,还是干脆把乾国炎国的人都杀光,让你们霸占原本属于他们的家和其他的一切?你觉得这是公平的?”
易頫拧眉,没有回答邢冀的话,因为答案他说不出口。高高在上的皇族哪里会真在乎百姓的死活,司徒氏不过是想满足自己的野心罢了,易頫还没天真到以为司徒勰说打仗是为了百姓这件事是真的。
邢冀也看向外面的侧柏,“你对凉国的情况,比我更了解,很多是你亲身经历过的。这几十年来,凉国皇室始终都在想如何靠战争抢夺乾国的地盘和资源,但你可曾回头看看,这给百姓带来了什么?你们当然可以说,牺牲掉一部分百姓,换来凉国后代的安定富足,是值得的,你们也可以说凉国不打乾国,乾国早晚也会打过去,这是天下大势。但大可不必谈什么公平正义,你们的行为跟公平和正义没有任何关系。没人能选择自己的出身,我出身比你好,不代表我欠你的。你跟我比,那为何不跟司徒勰比?他天生就是皇族,你说我无法理解凉国平民百姓的疾苦,因为我没有经历过,那你认为司徒勰就能理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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