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越想起开平三年的陈观镇上,自己第一次参加军议,在那场军议上不仅见识到京军北大营的孱弱,也亲眼看见王平章的威严。南营和西营的武将们争执不下,然而王平章开口之后,这些悍将便如乖巧的鹌鹑一般,连谷梁的暗示都不敢听。
他不禁叹道:“所以路敏只能用这种方式,皇帝始终没有给他更好的机会。”
沈默云点头道:“我只是没想到路敏对陈家小姐如此情深。台阁的孩儿们抽丝剥茧,总算查到路敏和陈希之一直有书信往来,只是他们之间的通信用独特的密文写就,就算是我也无法破译。不过有件奇怪的事情是,在你杀死陈希之后,路敏抵达古平大营,却又收到一封类似的密信。我反复查过一应证据,这样的密信只存在于陈希之和他之间。”
裴越愣住,眼神在这一刻甚至略显失焦。
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沈默云盯着裴越,满含深意地问道:“陈希之到底死了没有?”
裴越仔细回忆着荥阳城中那一晚,陈希之当着他和叶七的面自刎而亡,后面更是叶七与冷姨一起将她的尸首送出城外安葬。
反复思量过后,裴越点头道:“死了。”
沈默云没有追问,神色肃穆地叮嘱道:“无论她是死是活,她都只能死了,路敏之前收到的那封信绝对不是陈希之写的,我会帮你隐瞒这件事,记住了吗?”
如果陈希之没死,尤其是开平帝怀疑自己身份的前提下,那整个局势就会变得对裴越极其不利。开平帝之所以打消对他的怀疑,就是因为他杀了陈希之,这也从侧面印证他与陈家和先帝无关。
裴越重重地点头,然后便问出一个藏在他心底许久的疑问:“沈大人,为何你会再三地帮我?”
沈默云怔了怔,微笑道:“当年我力劝裴叔改变主意,支持今上登基,保住裴家的百年门楣,甚至不惜染上陈家人的鲜血。你先生因此与我断绝往来,往日情分一笔勾销。那次你去定国府逼迫裴戎辞爵,我出面帮你定下此事,他才答应去我府上小酌片刻。你可知道,那是裴叔过世后,十多年里我第一次与他当面相谈?”
曾几何时,沈默云和席先生是裴贞的左膀右臂,然而在永宁元年那个多事之秋,两人分道扬镳,从此走上不同的道路。前者成为开平帝的心腹重臣,后者远离朝堂不问世事。
最后却因为裴越的关系,这对当年的挚友至交才能坐下来浮一大白,个中故事令人唏嘘。
然而裴越却不相信会这么简单,他执着地问道:“这个理由不够充分。”
沈默云笑道:“你是裴叔带回来的,我照顾你不是理所应当?莫要忘记,没有裴叔就没有现在的我。”
裴越还要再问,沈默云摆摆手道:“回去问你的先生罢,他会告诉你答案。”
便在此时,一名指挥使匆匆忙忙地跑上城墙,远远地喊道:“裴钦差,唐大帅有请!”
沈默云看了一眼远处,淡然道:“他们应该有了对付张青柏的方略,去吧,打好这一仗,你便有了真正的立身之本。记住,无论何时何地,不可再表露对陛下的不敬之意。”
裴越心中百感交集,躬身行礼道:“多谢大人,晚辈铭记在心。”
而后转身离去,步伐坚定从容。
沈默云看着他的背影,面上浮现一抹感怀又欣慰的笑容。
仿佛想到很多年前的自己,也是一样的意气风发,然而时光终究一去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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