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松笑道:“没有坐地起价,挺好,去脚店里坐。”
他伸手一指,指向琴心茶坊不远处的一家脚店,脚店虽小,望杆却立的高,上面挂着一面黄色酒旆,在风里舞成了一条龙。
脚店里除了酒保和掌柜,空无一人,游松随意捡了靠墙的桌椅坐下:“坐,我付了大价钱,一个时辰内只做我的生意,喝茶还是喝酒?”
“不喝。”银霄先将四包杨梅轻手轻脚放到桌上,再将两包蜜煎放到旁边,坐到条凳上,便沉默下去,任凭游松打量。
银霄不喝,游松也不喝,取下箬笠搁在屁股旁边,从袖子里取出一沓银票,都是十两一张新印的交子,他蘸着唾沫点出来一张,放在银霄面前,单刀直入:“韩北曲是不是瘟猴?”
韩北曲三个字,便是一道惊雷,劈开银霄的无懈可击,将他五脏六腑劈的粉碎。
银霄下意识的用手握住了面前的芭蕉叶,芭蕉叶禁不住他的铁掌,立刻露馅,里面的杨梅也遭了殃,在他手指下溢出紫红色的汁水。
韩北曲三个字立刻让淌着汁水的杨梅驱逐出去。
银霄慌忙解开绳子,一展芭蕉叶,发现坏了五颗。
他拿酒盏装上坏了的杨梅,重新系好麻绳,只是破了的芭蕉叶无法修补,沿途还有破损可能,只能破口朝上抱着走了。
忙过之后,他才继续坐定,收起十两银票,回答游松:“是。”
韩北曲就是给张家训练死士的瘟猴。
游松得到了言简意赅的回答,一颗心却并不雀跃,反而慢慢沉了下去。
“你几岁跟的他?”
“四岁。”
“他抓的你?”
“不是,他在拐子手里看中我的。”
“你什么时候逃出来的?”
“十岁。”
“瘟猴怎么死的?”
“我杀的。”
对话到此,游松盯着桌上银票,露出惊愕的神情,似乎银霄说的是一件十分不可思议的事情。
片刻后,他的惊愕还收了回去,继续点银票发问:“你怎么杀的?”
“拿刀抹脖子,”银霄面无表情回想,“他教的。”
“之后你就逃到大娘子家里去了?”
“是。”
“为什么冒着危险暗杀韩北曲?”
“我想做人。”
游松紧抿着嘴,无话可问,也无话可说。
对待银霄的过往,他说任何一句安慰的话,都像是虚情假意。
他想银霄的少年老成、藏拙、沉默寡言,以及对大娘子无与伦比的忠贞,原来都是有来处的。
银霄的人生,从出生之后,就一直在不断往地狱下坠,出生贫寒,又是在定州这样一个战乱之地,成长已是不易,好在有父母疼爱,然而长到四岁,就让拐子拐走。
到了拐子手里,已经是非人的折磨,然而命运对他十分苛责,让韩北曲看到了他的天赋。
韩北曲买走他,训练他,教他枪法,教他杀人,教他如何做一个死士,唯独没有让他做人。
而银霄在茫茫然的地狱深渊里,依然想要爬回来,想要做个人,宁死也不屈服。
宋绘月是太阳,穿破阴霾洒在他心上,并且在他短暂而又苦难的人生里,添了几年的美好光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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