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道:“有的有的,我们本想拿下那些入府修书的医师,司礼监却派人前来,告诫我们天师府外,不可放肆,将我们驱走……”
严嵩脸上的皱纹愈发深刻起来,声音里都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司礼监还说什么?”
管家低低地道:“陛下之意,是我们都不准催促,看看少爷何时从天师府内出来……”
严嵩闭上眼睛。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嘉靖果然嫉恨上严世蕃入府学艺的行为,怪不得任由消息越传越疯,才有了鄢懋卿和罗龙文的“通倭事发”。
一阵压抑的沉寂后,严嵩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
“备抬舆!老夫要入宫!”
……
半个时辰后。
严嵩的抬舆刚刚在西苑禁门前落下,就见前方同样有两座王轿停了,两位华服男子从中走出。
严嵩慢吞吞地拜倒下去:“老臣严嵩,拜见两位殿下!”
眼见他颤颤巍巍,一道金黄色王袍的下摆和绣着行龙的朝靴往这边快步走了过来,但到了面前,却没有搀扶,只是温和地道:“严阁老快请起!”
又有一道声音传来:“严阁老德高望重,是父皇仰仗的重臣,何必多礼呢?”
严嵩知道,快步走过来,却不敢贸然搀扶自己的,是裕王。
站在原地不动,只是嘴上说说,还有几分阴阳怪气的,是景王。
这两位王爷,居然也被唤入了宫中……
他依照臣子的规矩,行足了礼仪,才缓缓起身。
这个时候,裕王才探出手,扶住了严嵩的一条胳膊,以示尊敬,而景王则转头,看向西苑禁门朝房中走出的身影。
那是杨金水。
这位瘦削的脸上满是笑容:“奴婢杨金水,拜见两位殿下!”
景王这次快步迎上,态度完全不同,极为热情地道:“杨公公请起,是父皇命你带我们进去的?”
裕王依旧搀扶着严嵩,但手微不可查的颤了颤。
严嵩知道,从称呼上面,这位王爷就产生了危机感。
无论是他还是杨金水,称呼的都是两位殿下,就是特意不想排个先后,毕竟按照长幼来说,裕王无疑是在景王之前的,但那样万一将来景王荣登大宝,指不定就因为这件小事记恨,太不值当。
从这个细节里面,其实也能看出,外朝内廷的态度,对于两位王爷是一视同仁的。
年长的裕王实际上就落了下风,当然深为不安。
“陛下是真的偏向于幼子,不顾长幼尊卑么?”
严嵩沉吟片刻,轻吸一口气,临时起意,轻轻拍了拍裕王的手掌,以极低的声音道:“殿下宅心仁厚,莫要慌乱。”
裕王诧异地转过头来,与这位首辅那深邃的目光一对,心猛然跃动起来。
看似很小的插曲后,在杨金水的带路下,景王、裕王和严嵩正式进入西苑。
相比起杨金水直接生活在这座皇家园林之中,严嵩亦是熟门熟路,裕王和景王则有些紧张起来。
没办法,由于陶仲文的“二龙不相见”之说,自从嘉靖搬入西苑后,这两位亲生儿子,先是住在紫禁城内,然后出宫开府,就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如今陶仲文已死,那个邪说自然不作数了,但人的习惯是很深刻的,嘉靖时至今日,才正式召见他们。
终于,精舍到了。
杨金水的视线,在严嵩身上留下意味深长的一瞥,悄无声息地退开,而吕芳的声音则接替响起:“裕王朱载垕,景王朱载圳,首辅严嵩觐见!”
景王快行一步,与裕王并肩入内,严嵩跟在后面,三人走入殿内,朝着位于太极八卦床上的身影行礼:“吾皇万岁!”
嘉靖依然是宽袍大袖的便服,不同的是,这次不是反季的。
以前这位道君皇帝,在冬季穿薄薄的丝绸,到了夏季反而换成了厚厚的淞江棉布,照这位的说法,是因为常年修道打坐练成的正果。
可实际上,那是常年服用道家丹药,冬燥夏凉,表现出与普通人的迥异。
不了解的人以为神异,了解的人不敢说破,成为了臣民逢迎的谀词,和皇帝自己受用的显耀。
只是现在,嘉靖自己改变了。
他在夏季,穿上了薄薄的丝绸,正常得让严嵩的心口忽然痛了起来,呼吸都有些急促。
“这是天师的影响!”
“如果没有此人的出现,庆儿不会陷在天师府,我严党也不会被逼到这个地步!”
“当时的担忧不仅没错,还是太过保守了……”
自从那个人在东南之地,弄起偌大的风雨后,严嵩就警惕起来,可依旧没有挡住其崛起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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