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个眉目清秀的匠人大大方方的,不但不躲,还颇有些跃跃欲试的模样。
郑海珠冲他抿嘴笑笑,蔼然问道:“你可会做花丝?”
“回夫人的话,小人会哩。小人的大爷,给万岁爷做过金丝翼善冠哩。”
“哦,那你说说,贵人奶奶们的花丝金头面,怎么做的?”
“用钢板,板上的孔眼大小不同,咱拿钳子把金子从孔眼里拉出来。意,这火候,可比马尾巴提豆腐还难,一个不小心,金丝儿就断了。拉完丝,得掐丝、攒丝、填丝。”
郑海珠打断他:“若还要镶宝石呢?”
清秀匠人继续侃侃而谈:“填完丝、烧完灰胎,可就镶不了喽。若要镶宝石,掐丝、攒丝的时候,就得围着留好槽口的金边来。最后把宝石往槽里塞去,还得锉磨、鎏、焊烧……”
匠人说得眉飞色舞,郑海珠观察旁的几个,皆是听得入迷,显然其中有些工艺,他们并未接触过。
郑海珠于是羊作惊艳之色,愣怔片刻后点头赞道:“不愧是鲁府的高手。小郎,南洋那边风波险恶,瘴疬蔓延,你真的敢去?”
“小人愿往,”匠人斩钉截铁道,“回夫人,小的祖辈十代,口口相传,当年太祖爷赏给鲁王一枚金如意云饰,攒金花丝也便罢了,上头所镶的红蓝宝石、助木剌(注,即祖母绿),皆为南洋西洋所产,更有两颗蜜色宝石,中有金亮直线,与猫儿的眼睛浑无二致,乃世间稀奇。小人幼时听爹爹讲过,就惦记着这些。如今若有造化能随夫人去南洋,欢喜还来不及,怎会怕什么风波瘴疬。”
郑海珠听着听着,心里慢慢有了计较,待那学霸工匠唾沫横飞地说完,点头道:“好,你算一个。”
接下来又挑了三人,说定十日后启程,先到松江拜见新主人顾韩夫妇,再上海船往南洋去。
出了鲁府,驻兖州的情报员李大牛,以车夫的身份迎上来。
“送我回客栈歇着。”
郑海珠坐上马车,行出一段路后,才对放慢车速的李大牛道:“你叫你徒弟去盯着王府典宝所一个姓柳的金匠,二十出头,长得比唱戏的还俊些。看看他这两天和什么人打交道、出入哪里。”
李大牛道:“夫人疑心此人?”
“怎么能不疑?这样年轻,手上有绝技,留在鲁府典宝所,赏赐还怕少了去?这又不是做御医的,给天家干活儿没准要掉脑袋。人长得也体面,不怕娶不到本地媳妇。如此一门心思地跟我走,谁知道是不是哪家放的暗桩。”
“夫人所虑周全。”
李大牛嘴上说着,心中未免叹气,倘使吴公子也像夫人这般,多疑的脾气再重些,恐怕就不会出事了。
他正唏嘘间,身侧忽地并过一驾骡车来。
车夫冲他挥手,指指自己的车厢。
李大牛扭头瞧去,只见车帘掀开处,一位头戴网冠、玉面长须的公子与他颔首致意。
“我家主人,请尊驾借一步叙话。”车夫对李大牛道。
两驾车在一处僻静枣园边停下后,网冠公子走下车,来到郑海珠车帘外。
“在下鲁府仪宾,曹旭,见过夫人。”
仪宾,在明代,就是朱家郡主、县主的丈夫。
说白了,比驸马级别再低些的赘婿。
是惦记着“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的读书人,都不想成为的那类人。
因为,做仪宾,和做驸马一样,意味着仕途尽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