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秉石下了轿子,只见看热闹的人不断围拢过来,有布衣百姓,也有城中士子富商。
王府侍卫,竟有些畏畏缩缩地不敢驱赶,原来人群里外,又有不少圆帽褐衣、赭色鞓带的东厂番子,不但不对民众们呼来喝去,反倒助推他们挤到前头去听。
福王府南门「王华门」外,两只威风凛凛的石狮子中间,魏忠贤正在享受他人生的高光时刻。
「诸位洛阳父老,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听听咱家说一说咱大明三百年来最大的贤王。呐,贤王就住在咱家身后,这座花了朝廷四十万两白银的大宅子里头。四十万两是个什么数?咱家告诉各位,紫禁城里头修三大殿,天子都只向户部请款十万两。」
人群中滚过一阵惊叹,布衣泥腿子们,想的是,甭管修哪个府哪个殿,这种以万两计的白银数字,都够洛阳城几百户普通人家十几二十年的口粮了。
头戴方巾、已经身有功名、将仕途作为人生目标的读书人们,略略一忖,则开始交头接耳,先帝点头修福王府,今上派个太监来夹枪带地意指「僭越」,朝廷这是要办福王了?
魏忠贤就像唱戏的名角儿,一嗓子「开口脆」后,先让看客们消化消化,把气氛抬一抬。
然后,他越发将腰板一挺:「言归正传,咱家身后这位贤王,住着比三大殿还贵的宅子,自然和别个王爷不一样。哎,这位要问了,咱大明,别个王爷,都在干点啥?好教诸位晓得,鲁藩的王爷,他挖煤,换了银子后给朝廷献去一些;代藩的王爷呢,他没有煤可以换银子,咋整呢,哎,他就出人,代宗的青壮,现下都在关外给咱大明百姓守国门呢;还有信王,万岁爷第五子,与太子一样,师从三朝老臣孙承宗孙公,信王他干什么了?哟,他可牛了,牛大发了,论来还在冲龄,已经能在塞外,和西边来的番邦毛子两军对峙,击杀对方悍将于马下!」
「好!身为大明的皇亲国戚,不论老少,自当为我大明出钱出力!」
「鲁王贤明,信王英勇!
东厂番子们事先安排好的「托儿」,纷纷喝起彩来。
魏忠贤笑眯眯继续道:「但咱家身后这位贤王呢,就不一样了。人家鲁王是挖煤献银子,这位贤王呢,白拿朝廷的盐引、薅户部的银子不说,还把河东和四川原本的盐商赶尽杀绝。人家代王出人去守塞外军堡,这位贤王呢,出人守着各条水道,汜水、济水、伊水、洛水再到北边黄河的各个渡口,守得死死的,干啥?还是薅银子呗,过往商船,好大一笔过税呢。人家信王初生牛犊不怕虎,敢直接跟那些雷公似的洋猴子骑兵干,咱这位贤王呢,老牛偏要吃嫩草,连未来的侄媳妇,都要去和侄儿抢一抢唷。」
人群里滚过一阵阵哄笑。
再迟钝的听者,也开始意识到,眼前这位高大威猛、唾沫星子都比寻常说书人飞得更远的锦衣公公,是在光明正大地编排讽刺福王朱常洵。
朝廷来的大官都能笑话福王,他们这些洛阳士庶,为啥不能笑一下?
一片欢乐祥和的气氛中,魏忠贤正要继续气吞山河,黄秉石到底怀
着守土有责的为官本分,拨开人群,来到魏忠贤跟前,拱手致礼后,温言软语地商量道:「公公,这,亲王的体面,也是国朝的体面,公公莫要这般。先回吧,福王那里,容本官再去劝劝。」
「体面?」魏忠贤嗓门更大了,「里子都不要了,还要面子呐?黄长史,你要是不信咱家说的,现在就穿过皇恩殿,去内府走一圈,看看是不是已经有十三四岁的小丫头,开始准备给咱贤王暖被窝了?」
黄秉石是真没想到,魏忠贤今日竟如此口无遮拦,不由也一股忿忿之气上头,厉声道:「公公,大庭广众,怎能如此污言秽语,对藩王不敬。」
魏忠贤却不恼,开腔依然口齿利索:「咱家身负皇恩,吃的是万岁爷和大明朝廷赏的一口饭,对不把朝廷规矩放在眼里的人,就算堂堂亲王,也不会客气。太子乃国本,太子选妃乃国朝大事,祖宗规矩,选秀女时,十三至十六岁的闺中女子,不得出嫁为妻为妾,不得出契为仆,不得卖身为奴,就连王府乐坊,也不得招为学徒。可福王他是怎么做的?咱家还在洛阳城选人呢,他就往王府抬人了。呵呵,咱家骂得脏,有他这位贤王干的事儿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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