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明,从浙直到福建的内贸商路,有两条。
一条是从南直隶各条水道进入钱塘江上游后,转到浙江的常山、江西的玉山,穿过福建崇安的分水关河口镇,进入闽地。另一条,则是从钱塘江进入浙江的江山县,连通到浦城的仙霞岭。
两条商路都是水陆轮换,闽北、赣东、浙西多山,道颇崎区,郑海珠当初带着侄儿北上江南谋生时,虽沿途阅历各样风土人情、涨了不少见识,却也很吃了一番跋山涉水的苦。
好在,这一回是跟着刘公公南行,可以选择第三条路。
海路。
福船木质厚实的板壁,挡住了冬季海上的刺骨寒风。
一扇造价不菲的东海水晶窗,则令舱内充盈着白昼的光明。
郑海珠坐在窗前,手捧长裙,检视细节。
“阿珠姐姐,我听说书先生讲西游记,里头东海龙王的宫殿,是水晶做的。现在,我自己就好像在水晶宫里呢。”
范裁缝的女儿范破虏,将鼻尖贴在水晶窗上,一面瞪着眼睛,试图看清外头甲板上军士们的威武模样,一面与郑海珠表达着自己的兴奋之情。
郑海珠此番随刘公公的船队往月港去,带上了范破虏作为女伴,不但起居方便些,而且确实要与她利用船上的二十天,完成一些特殊的服装样品。
小丫头范破虏,觉得自己在这个冬天的运气,好得像做梦一样。
阿珠姐姐不仅是她家的新主顾,而且会带她出来,跟着朝廷的大官船,去月港开眼界。
刚登上这艘比松江许多富贵人家的亭台还要华美的大船时,范破虏还有些战战兢兢,因为听说女子上海船,会遭人白眼。
没想到,与阿珠姐姐在甲板上走了没几步,就看到几个婆子,或者扛着菜筐,或者抱着干净的褥子,蜜蜂似地穿梭。
阿珠姐姐当时就告诉她,早在两百多年前,三保太监下西洋的宝船上,就有几十个婆子,负责炊事和浆洗、缝补事物。
而走在她俩前边、那位姓马的将军,也转过头,和气地笑着告诉她,在自己的川蜀老家,女子不但能登船,还会水战。自己的母亲虽主攻骑射和长枪,麾下却有一支擅于在江上战船间跳跃打斗的娘子水军。
范破虏于是松了口气,很快又局促起来。
她已经快到及笄之年了了,看见出类拔萃的男子,又仰慕又害羞,干脆低下头。
马将军这样年轻,这样好看,身为武将还一点都不凶,听说她的名字时还赞“破虏”两个字顺耳。
嗯,虽然,他好像只有在阿珠姐姐面前,才会露出笑容。而对着船上的其他人,包括那位慈眉善目的刘公公,马将军的嘴角都是平的。
此刻的船舱中,郑海珠看着范破虏,方才还似乎大人一般在想什么心事,研究起水晶窗来,又露出一副小女儿家好奇的憨态,着实可爱讨喜。
郑海珠遂笑道:“这东海水晶,历来是贡品,如今工匠们的手艺越发巧了,不但能打制出窗户,还能磨出老花镜呢,听说阁老们用的水晶老花镜,要二十两银子一副。”
“啊?”范破虏连连咋舌,伸手比划了片刻,叹道,“那这么大的一扇窗户,岂不是得几百两银子?”
郑海珠抿嘴,将手里的裙子推过去:“刘公公大恩,让我俩住这样好的船舱,小丫头你也得争气些,学学人家水晶匠人的业精于勤,来,把这一排织金边,拆了再缝,缝出浪花的感觉,别那么死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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