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着可比皇宫大殿的所谓铁瓦银安殿,也就是亲王府正殿,南离沿着丹墀拾阶而上,向空荡无顶的内殿只望一眼,便转身对着这深有二里、宽近一里宫城大骂道:
“以天下奉一姓子孙,安得不败!”
正殿堪称完整,张献忠在这里办过登基大典,但是南离只转了一圈,看过后令刘斓儿派兵把整个王府周围警戒起来——这是勋臣该有的规矩。
南离把自己的中军设在了尚算完整的昔日察院衙门。
安排毕了中军方位以及登埤守城,刘斓儿回来向南离禀报细情,南离见他脸有泪痕,才猛地记斓儿这少年好似以前说过自己是成都人氏,以为他是物伤其类,就安慰道:
“这天下事,总会好起来的,不会十年之后还是这般。”
“末将知道,赵大哥,我是想起了我的一家……”
说到这里“哇”地一声放声大哭起来。
南离上前扶住他的肩膀,挥挥手令几名亲兵先下去,刘斓儿更是一头扎在南离怀里,嚎啕大哭不止。
南离也鼻子发酸:毕竟他还只是个十七岁的孩子,回到成都见此情景,怎么能不睹物伤人,这时候该哭一哭了,不能总憋着。
全军中这样的川人子弟太多了。
哭得够了,刘斓儿才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说起自己的家人:
老父老母都在西川战乱中丧去,兄弟姐妹流离四散不知去向,只有一个长姐早年嫁了一位外放到成都的官人。
那时候他刚刚记事,只记得姐姐生下的一个外甥女儿比自己还大上两岁,总是搂着自己喊小舅舅。
后来姐姐随姐夫回去了山东,不爱功名一直课塾乡里的老学究父亲总是时不时提起大姐的亲事,抚着胡须满怀自矜地说那是真正的门当户对,是昭烈后人与武侯后人的亲上加亲,夸赞自己的姐夫胜过自己的两个哥哥。
不想崇祯十一年遭遇达子入关,直、鲁全境不止有达子屠戮杀掠,官军也是祸害的兵燹遍地,姐夫值此国难殁于乱兵,姐姐带着外甥女儿被掳,两年后得救护返乡,才往蜀中传到了一封信来。
可是老母亲那时因一年多不得女儿家音信,着急上火,已经逝去。
再后来摇黄乱起、张献忠三番入川,双方彻底断了音信,成都乡下家中的苦难也接踵而至,先是兄长一家殁于乱兵,接着老父亲也在逃难奔波中支撑不住,染疾身故。
到头来好好的一家,家破人亡,幸存的只有刘斓儿这个一直是家中受长辈溺爱的幼子,也成了孤家寡人。
从此时间再无了自号飞白的刘毅宁,只有带着家丁起事不成又跟着乱兵流窜的小贼刘斓儿。
南离安慰着刘斓儿,却并不顺着话茬提起山东的亲人,因为他知道,山东早在三年前即已陷落清手,如今也是祸福难知。
这一晚南离一直在成都籍同袍兄弟更多的刘斓儿这一总,与士卒官将谈心,几乎彻夜未眠。
不过到次日一早还不见张翦等派人回报,南离又担心起来,一日都了无困意,好在这日傍晚张翦终于派人送回信来。
原来这几个小子越过沱江也没摸到敌人的尾巴,张翦胆大包天,有了上一番大邑追袭的甜头,作为这一番追击的主将,一时颇不甘心,干脆被韩羽领路追过新都县,又过了湔江才发现这路清兵落在后面的一队辎重。
当即率兵绕过去乘黄昏时分突袭,一举得手,不待前面已经进了汉州城清兵大队反应过来,已经带着缴获和俘虏连夜脱离回了湔江这边。
南离得信才算放下心来,简单吃口干粮冲个盹儿,就又不眠不休地开始筹画在成都的后续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