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第三遍的时候,李牧羊睡不住了。
他挣扎着爬起身,摸黑点着煤油灯,将母亲手放进被子里,被角掖到她身下,又用枕头压住。
这种荞麦皮做的枕头就是好。
冬天温暖,夏天凉快,枕上舒服得很,母亲还能动的时候做了十几个,想着孩子们都回家可以枕。
但她自从半身不遂后,就成了负担。说是轮流照顾,可几轮过后,便只有最老实的李牧羊愿意细心照顾,其他孩子各有各的难处。
能给点钱,就算是不错。
李牧羊是家里的老五,上面两个哥哥两个姐姐,下面两个弟弟两个妹妹。
刚好他被夹在中间。
是最没出息的一个人。
至少重生之前是这样。
一辈子老实巴交,靠着种地和帮人在林场苗圃做临时工养家糊口,虽然娶了个妻子林秀丽贤惠善良,但五十一岁就肺癌走了。
五十岁是个尴尬的年龄。
活着,人家说你老了。
死了呢,又好像显得有点年轻。
三十三岁才结婚的李牧羊,妻子去世后,留下三个孩子,最大的姑娘李燕当时十六岁。
小儿子李狗蛋……李林才八岁。
上有瘫痪在床的老娘,下有跟在屁股后面眼巴巴等着吃饭的孩子们,他就像一个栓在磨盘上的驴子,只能围着原地转圈,根本看不到前路。
李牧羊的父亲给他起名李牧羊,是希望他长大后有很多羊可以放,后来李牧羊用半辈子才明白,他其实就是羊,被命运的鞭子挟制着,从来不曾走到自由的地方。
妻子去世后,没过两年,母亲终于放过了他。
也走了。
又过几年,两个大孩子都已经大学毕业,基本能照顾自己。
他想着将小儿子也供到大学毕业,他的任务就算彻底完成,可以去见妻子了。
却没料到,五十九岁生日这天,他去参加孩子们给他举办的生日宴会,路上出了事故。
开车的女儿,副驾座的女婿,身旁的大儿子,小儿子,还有怀里的刚过满月的外孙……
命运就是一把高悬头顶不要脸的剑。
杀人的时候,不管你是好是坏。
这是1988年春天,三月刚下过一场雪,人们都以为天又要持续冷段光景,却没想到气温快速陡升。
桃山上的桃树几乎一夜之前全部盛开,红的粉的白的,像是一片片绵软的云彩。
李牧羊重生了。
这年他31岁,早已分家,在桃山脚下有三间土坯房,两片加起来一亩七分地山田。
瓦缸里的荞麦面只够半个月伙食,房檐下倒是挂着些没处理的高粱,但那是留作今年播种的种子,不敢轻易动用。
如果吃掉,到了种地的时候,又要背着袋子去村里借。
刚开春时抓养了三只小母鸡的苗子,准备养大下蛋给老娘补充营养。若是有多余的蛋,还可以拿到集市上换点钱,买点盐油酱醋之类。
如果钱能多点,甚至还可以割半斤豆腐。
娘整日吃荞麦面,嘴里都起泡了,馋得很,一直吵着说要是能有口豆腐吃也好,嚷嚷着豆腐做好了,比那大肥肉好吃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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