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
春末深谷。
李玄裹着一袭灰色衣袍,脸颊上爬满了云雾纹理,背脊微佝,神色平静地端坐在葱郁的绿色长草之间。
他将血栏第一格放了“怪猴”,第二格放了“雾豹”,而经过等待,那两个时辰的“更换时间”已经过了。
换句话说,他可以随时将“怪猴”和“雾豹”中的某一个替换成“太岁”。
而之所以这么安放,他也是有考虑的。
首先,他需要雾豹的雾,来混淆视线。
其次,当敌人出现后,他可以随时用“太岁”换“雾豹”,然后施展妖法【幻术】,制造出铜头铁臂的幻术假人。
而若是他将“怪猴”放在第二格,那么增强后的“太岁”【养鬼】妖法本身并没有变强,而只是增加了恶鬼的隐蔽性,这对于实战并无帮助。
故而,如此安排
此刻,李玄所坐之处,乃是今日的上风口,而不远处的下风口则是那人脸花妖。
从李玄角度,还能隐约看到那矗立在坟堆上的花妖。
花妖所在之处,类似个小坟地,进入的通道并不是容易察觉的山路,而是一条岔道。
这岔道中几是寸草不生,而两侧黄土微拱,暗藏一具具骷髅,在某些凹陷的地方犹然盘旋着一团团令人不适的绿色气息,似是瘴气毒雾之类。
呼~~
呼呼~~
许是天公作美,今日的风还不小,“呜呜”刮着,压得长草起起伏伏,如绿海生涛。
这般天气,其实雾气并不容易形成。
不像冬天那时候,稍稍吐雾,便能引发大雾。
这又是春末,又是大风,雾顶多就薄薄一层。
不过,大风天也有大风天的好处。
如果今日,那周鹅梨、王丰扬还有那两三百人寻到人脸花妖,那他的【养鬼】妖法将会因为风力和风向,而最大程度的覆笼目标。
然而
李玄现在并没有考虑这個。毕竟,大战前戏已经做足,如今就是守株待兔,之后就是随机应变。
此时的他在想:这场大战为什么要打?
他到底是怎么和周家,王家结怨的?
怎么就突然要打了?
他回忆着自入青木州后的点滴细节。
良久,他终于得出了个结论:人微言轻。
周王二家自持手握权柄,又有高手,故而目高于顶,根本不将他这地方乡绅的背景看在眼里,也不把他展露出来的潜力当回事。
就算他是二修秘武武者,对方也只会觉得他走了狗屎运,这一点刘鹰义早对他坦言了。
而若是他敢暴露出更强的力量,那么就又绝对会招来杀身之祸了。
比二修秘武武者强的,只可能是三修秘武武者。
而三修秘武,通常意味着拥有了完整的秘武体系。
一个小小乡绅家的公子,怎么可能拥有秘武体系?
这除了身怀宝物,或是得了传承,再也无法解释,至少会牵引得许多人前来探查,那就典型的属于“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了。
为什么他在府城得到重视,到了州城却不行呢?
这答案却也简单。
因为曹书达本身也不是什么大家族的人,好不容易遇到他这么个少年英才,自然是愿意投资的。
可州牧就不同了。
除此之外,国主一派的人倒似乎是颇想他投靠过去,所以才会出现“他刚到青木州绿柳馆,就遇到了周王二家纨绔上来找茬,紧接着却又有梁师古的人出现将他带走,并帮他解决麻烦”这种细思恐极的巧合。
李玄眸中显着思索之色,右手捏拳轻轻敲打着颔下,眉宇微皱。
老实说,他对国主一派的人没什么恶感,无论是柳白卿还是梁师古,明显都是真正心系大胤的好官。
可是,他们太守旧了。
在新的力量出现的时候,他们的第一反应并不是去尝试接受,而是排斥,甚至指责为妖魔,想要予以剿灭。这一点,从之前府城袁将军的态度便可见一斑。
那袁将军是根本不和苏藏愿谈,直接就将其指责为妖魔。
当然,苏藏愿乃是羽教余孽,本身也是藏头露尾之辈,自然也不敢和袁将军谈。
但两人为敌的理由却不同。
苏藏愿是因为羽教余孽的立场,是因为曹书达国相一派的立场,故而和袁将军为敌,想把袁将军杀了,然后掌控其军队。
但袁将军却就是因为苏藏愿是秘武武者,所以就觉其为妖魔,从而时刻想要抓其把柄,这未免有些“念头腐朽”。
那么
‘我该如何做才好?’
‘如果不能解决人微言轻这个问题,之后我怕不是还会遇到无故挑衅。’
‘毕竟挑衅我的人并不觉得有什么大问题,他们不是对我一人如此,而是对人人皆如此。’
今日之战,对李玄来说固然重要。
可解决这个问题,似乎更重要。
他是个怕麻烦的人。
这一次,既然无端触发了麻烦,那便不希望因为同样的原因再触发类似的麻烦。
有一,不可有二。
该如何才好?
天色渐暮。
李玄忽有察觉,他停下了思索,身形佝偻,伏得更低。
远方,正有个穿着软甲的探路武者用刀柄拨开杂草。
拨着拨着,那武者忽地惊喜地呼了一声:“这儿有岔路!”
这一声喊才落下,周鹅梨持刀已是翩然而落。
“周大人,这儿有路!”那武者又道一遍。
周鹅梨美目静静地看着其间,观察稍息,喃喃道:“寸草不生,暗藏瘴气,这般险地王丰扬,你也来看看!”
很快,那身高八尺、肌肉暴突的壮汉也走了过来,他嗅了嗅鼻子,又看了看眼前这条深山岔道,对周鹅梨点点头。
两人神色凝重。
王丰扬抬手连指随行武者,霸气地喊道:“你,你,你,还有你你们进去探探。”
被点到的几名武者面露苦色,但却也无法违背。
周鹅梨淡淡道:“我与王大人在后看着,若出事,自会支援。”
那几人才纷纷抱拳,道:“有劳周大人,有劳王大人了。”
说罢,被点了当炮灰的武者从怀里掏出粒解毒丸先提前吃了,然后拔刀,侧身,从那杂草间跻身而入,继而排场一队,谨慎前行。
前行约莫十余米,路道霍然宽敞。
几人又自然地摆出鱼鳞阵的形态,往前缓缓推进。
周鹅梨,王丰扬带着剩余武者则在后看着。
那几人远走越远。
王丰扬又点了几人,让跟过去接应,待到这几人去远,他又继续点人。
如此,武者一队一队地进入其间。
随着深入,陡然之间,最前面的土壤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一只灰白手骨从泥土里突兀探出,继而一撑,尘土飞扬。
那土里的东西从尘埃里逐渐显出,却见是个抓着锈剑锈盾的骷髅。
冲在最前的武者双瞳紧缩,吓得一个哆嗦,急忙后退。
此处便是有三五十盗匪,他也不会害怕,可骷髅这东西实在是瘆人的慌。
王丰扬见此情景,也是霸气,一拽大刀,足下腾开白气,整个人一窜便是跨越了大几丈的距离,几个起落就来到了那瑟瑟缩缩的武者面前。
此时,从泥土里钻出的骷髅越来越多,手里持着各色兵器。
“王大人,妖魔势大”一个武者颤声道。
王丰扬冷哼一声,然后看定个骷髅,猛然冲上。
劲灌手臂而延及长刀,狂暴一挥,在半空斩出道热气腾腾的煞白匹练,“当”一下砍在面前骷髅身上。
那骷髅完全就没反应过来,整个儿就被这一刀斩成了两半,肋骨什么的如被打散了的火柴,满天飞着,待到落地,就摊在了地上,再起不来。
王丰扬忍不住哂笑一声,道:“比江湖三流人物都不如。”
旋即,又朝着那些吓得面色发白的武者喊道:“伱们怕什么?!这些骷髅还未必如你们!”
说着,他信步而前,将那些骷髅一刀一个,快速斩碎。
武者们见此情况,也有些发懵,毕竟在他们印象里,这种可怕的骷髅充满了邪气,那自然也该强大,然而事实却是,这些骷髅去也很平常。
前面的武者也开始攻击骷髅。
这一攻击,那武者的信心顿时就起来了,他忍不住也兴奋地喊道:“弱了,太弱了!”
远处,正冷静观察着的周鹅梨暗暗舒了口气。
也对,之前她其实盘问过金家和曹家那两小子,也问过在山中别院的妓子,从而评估了白骨妖的水准。
按着相府的归类,这白骨妖背后的妖魔应该是属于“普通幼魔”的层次,是属于完全可以猎杀的范畴。
而若是这妖魔达到“一阶”了,那就不是他们能对付的了。
“一阶妖魔”,哪怕是最最普通,才刚成长的妖魔,也已是三修秘武武者才能勉强抗衡的存在。
这种抗衡,指的是面对面。
可话说回来,“一阶妖魔”本身就有着可怕妖法,哪个会让你轻易地面对面?
而且,以上说的抗衡,完全是抗衡最普通、才刚成长的一阶妖魔。
若真是要对抗成长起来的一阶妖魔,那怕不是要达到“魔形境界”才可以了。
她脑海里思绪转动,而远处的黄土不停拱起。
一个又一个骷髅,此起彼伏地冒了出来。
眼看着进入的十多名武者有了压力。
周鹅梨挥挥手,而她身侧那些早就跃跃欲试的武者便鱼贯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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