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马枢批评阿父,换了以前侯胜北可能会出言反驳,不过现在的他已经能够听取,颔首表示接受。
阿父,你既然有所准备,为何最终还是没有发动呢……
侯胜北暗自叹息,随后说出今日前来的目的。
听他道明来意,马枢的目光炯炯,似要看穿侯胜北的真实想法。
见他神色不动,马枢叹道:“江陵一炬,毁却历代文明十四万卷,痛哉惜哉。邵陵王以书册托付于我,你要抄录书名重整典籍,不管为了何等目的,乃是一件善事,我当助之。”
于是侯胜北在这茅山之中,整理书册清单,誊抄两万本书名目录。
花费了两日功夫。
期间马枢以茅峰雀舌泡茶,讲解所悟心得。
“吾六岁学儒,后参佛,又修道。闻贵爵位者以巢由为桎梏,爱山林者以伊吕为管库,各从其好也。”
侯胜北不解,听先生你的意思是三教并修,超脱物外,为何又会和阿父搅在一起。
马枢笑道:“然支父有让王之介,严子有傲帝之规,千载美谈,所不废也。岂天之不惠高尚,何山林之无闻甚乎?”
侯胜北对他的不拘一格表示佩服:“先生自是超脱之人,小子俗事缠身,不敢望得清静。”
“红花青叶白莲藕,三教原来是一家。”
马枢叹息道:“释道儒各有长短,本无高下。只是现在伪托佛名,贪图利益者愈多,高僧大德却少。我听闻北齐崇佛灭道,只怕灭的都是伪道,真正的有道之士又怎会贪恋红尘。”
侯胜北若有所悟,真正的高僧大德、有道之士,不会在意名利。
反过来说,贪图名利的就是以佛道之名,行奸巧之事之人。
国家对付的,应该是这些伪佛伪道,而不是玉石不分,兰艾俱焚。
自己以前所想,却是有些偏激了。
抄录完毕,谢过了马枢,侯胜北拿着誊抄的书名目录,拥有了一份敲门砖。
江陵焚书,是每个士族文人心中的痛。通过整理存世书籍的名义,很容易将他们拉近和聚拢到一起,找到彼此共同的话题。
虽然动机不纯,也算积累了一份功德罢。
……
剩下的问题还有一个。
如何向侯夫人和萧妙淽开口解释,自己要前往北周一事。
侯夫人还好,侯胜北只说作为使团随员,前往出使,需要过些时日才能返回。
萧妙淽熟悉朝廷典仪,就没有那么好瞒过了。
“使团行程自有定期,怎会不知道何时返回?当郎,你究竟要去做什么?”
侯胜北难以向她撒谎,只得如实说了。
萧妙淽最近数月就见他行踪不定,如今听说要潜伏敌国,做收集情报的危险之事,闷闷不乐坐在床边,满心尽是担忧不安。
好在侯胜北早有准备,立刻转移话题,请萧妙淽修书一封,写给其弟萧大圜。
“八年了,我都放弃了寻找小弟的下落,你这人……”
萧妙淽轻叹道。
两人已是一心同体,有些话不必再说出口。
侯胜北搂住她,轻轻抚摸萧妙淽的腹部,那里有个小生命,是阿父和他血脉相承的延续。
即便前途未卜,生死不明,至少此刻他们还可以相偎相依。
……
终于到了离别的时刻。
侯胜北和阿母道了珍重,再和庶母及幼弟告别。
最后,他轻轻拥抱萧妙淽,萧妙淽也回抱住他。
昨夜二人已经倾诉了无数,此时无需再有更多言语,到这一刻却终究舍不得分离。
良久,萧妙淽狠狠心推开他:“当郎放心去,勿忧家中。安成王已奏请至尊同意,我们很快就回岭南。”
她手按小腹:“我和孩儿等着你,所以你一定要平安归来!”
侯胜北在张安、张泰、麦铁杖的陪伴下,四人登上了使团乘坐的船只,扬帆启航。
秋水长天,落霞孤鹜,岸边那道挥手告别的倩影,终于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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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淮南淮北、黄河下游至洛阳都是北齐地界,使团不能走梁州-洛阳-函谷关的路线。
于是逆流而上千余里,来到了郢州。
此时刺史章昭达前往征讨周迪,没有需要拜会的官员,使团便转而向北。
虽然两岸景色依旧,在船入沔水的那一刻,侯胜北有一种说不出的的滋味涌上心头。
自此走出国门,身处异国他乡。
他站在船尾,不由自主地回首,望向身后逐渐远去,飘扬着本朝旗帜的关城。
远去的其实是自己才对。
只有背井离乡,方知故国难舍。
虽有张家兄弟和麦铁杖陪同左右,侯胜北的内心其实竖着一道墙,和众人隔离开来。
他是孤独的。
而去国的这一刻,内心的这份孤独感,愈发的深了。
……
沿着汉水北上,历沔汉之逶迤,及楚郡之参差。
过襄阳,望隆中之大宅,映岘首之沉碑。
五丈星落,诸葛不得归耕南阳,杜预灭吴名垂后世,推荐他的羊祜却坠泪襄阳。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
既而循淯水,经濮县,历淅州,越武关而至商州,出蓝田关抵达了长安。
沿途四十余日,一座丝毫不亚于建康的北方雄城,屹立于使团众人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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