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知远满腔悲愤,一名大臣就如此受辱于言官的口舌之下。
就在这时,他听得外头传来推门声,四面的嗡嗡之声却一下子停止了。
却说林延潮在门外听了几句后,轻哼一声,当即伸出单手推开门。
林延潮动作也不大,推门之声也不甚重,但众言官们都是看了过去。
本不该出现在此处的林延潮推门后负手而入,立在门前目光从左至右的扫视过一遍。
顿时会揖室因他的出现而鸦雀无声。
会揖室内布局是如此,首辅王家屏面南而坐,付知远坐在他的左手侧,至于言官们则是左右对座。
林延潮扫了一眼后,大步从言官的目光中迈步至王家屏的面前,微微施礼后,即是坐在了王家屏右手侧的空椅上。
王家屏笑了笑道:“本辅召大宗伯来是有几件事商量,不曾料到因会揖耽搁了,即是大宗伯来了,咱们也可聊一聊漕运的事。”
闻此向来眼高过定的科臣彼,一并起身向林延潮见礼。
“多谢元辅。”林延潮向王家屏称谢后,然后转过身看向众科臣们。
他笑了笑然后道:“漕政之事虽非礼部所掌,但廷议上我与众辅臣也是商议过几次。当然本部堂所见与不少人有些不同,这就当作不随众以为是非吧。”
“你们也知道本部堂持海漕之意,但海漕不等于要废除河漕,河漕之糜烂到了今日诸位都是看在眼底!付漕台打算以严刑峻法整治,吾不赞同,漕政糜烂不在于治,而在于法,法不更新,则为弊法,本部堂以为这漕法要变!”
众言官们对视一言,不敢当即出声反对。
一人大着胆子道:“大宗伯,这漕法乃祖制,不可轻变。”
林延潮道:“谁说不可轻变,在成化以前,朝廷不许漕船夹带土宜,但到了成化以后,朝廷允许每船夹带十石,嘉靖以后,朝廷允许每船夹带四十石,到了万历三年以后,朝廷允许每船夹带六十石土宜。你们说这漕法不是一直在变?”
林延潮一言之下,众言官们嗡嗡之声四起。
一名言官起身道:“允许漕船夹带土宜,等于朝廷将商税白予之,平白上使得临清,崇文税等钞关少了许多国入。”
林延潮道:“此言实为正理,眼下漕运之弊,在于以卫领军,以屯养军,以军出运,因名实不符,以不文不武之官,领不商不农之民,此乃国家之大弊。”
“但是运兵又能怎么办呢?朝廷养了十二万的运兵,当初运军有每年屯田所入一笔,行粮所入一笔,月粮所入一笔,但而今运兵屯田尽被兼并,行粮月粮朝廷也从没有给足。运兵也是老百姓,他们也有一家妻儿老小要养,不让夹带土宜让他们如何养家?你来出个法子。”
这名言官不能答坐下。
一名言官道:“但是付漕台严治漕政,已使得运河上下民怨沸腾了。”
林延潮轻笑道:“民怨也有兼听偏听之说,嘉靖四十五年,朝廷于夏镇开运河,鱼沛两县百姓罢市抗议,因为新运河不从此过,商贩无以生计。”
“身为言官不可只听下面地方官的一面之词,或者听浮言而动摇国是。本部堂倒是听闻付漕台到任后,少人拍手称快,从此不受官吏滋扰。”
林延潮几句话下,这名言官称是退下。
下面又有几名言官上前,林延潮可谓对答如流,他不仅于国朝两百年漕政如数家珍,而且引经据典,将质疑一一驳斥。
众言官们说得是哑口无言。
最后倒是王家屏出面道:“大宗伯高才,真是令我等受益匪浅,今日会揖就到这里吧!”
众言官们早就想开溜了,当即一并起身告退。
众人离去后,方才力驳群雄的林延潮立即起身与付知远见礼道:“林某见过老府台。”
付知远见林延潮如此,点了点头道:“多年不见,宗海仍是风采依旧,方才你舌战群儒真是替我出了一口恶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