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头狼狈为奸,官商勾结,只怕湖州的水深不见底,是一潭恶臭的死水。
他无意搅弄风云,如若这水面是波澜不兴的平静,他更愿意一点点的荡起涟漪来,倘或一块巨石砸下去,惊动了水下藏着的小鱼小虾,那有什么意思呢?
是以在茶楼中,他故意放声,侃侃而谈,字字句句全是指陈家的不是。
那些话难听,黎晏心里是有数的。
眼下魏鸾问起来,他没什么好瞒的,更不愿骗她:“我是故意打草惊蛇不假,先前与你说的那件事,凭你的聪慧,细细想来,也知我还有别的缘故,只是如今见了陈家是这样的行事做派,我自不愿与这样的人家过从亲密,他们陈家也不配。”
黎晏说这话,眼底全是不屑,打从心眼儿里散发出来的不屑,一直蔓延到了眼睛里似的:“他们既然不配,我又何必还藏着掖着?这大梁本就是我黎家的大梁,我所到之处,还要避陈氏锋芒?这不是太可笑了吗?”
魏鸾倒吸了口气,真是噎在了嗓子里,说不出话来,又不甘心咽下去。
黎晏是不服气吧?这样的情绪,或许不能全然称之为不服气,可更细致的,她真是难以描述和形容。
总之他想要看陈家栽跟头,或是单纯的,只为了看一看陈家人惊慌失措时是什么样。
她喉咙发紧:“那就不顾着大局了?”
她有些难过,说不上是为什么。
黎晏看懂了她眼底的悲伤,心里当然也不好受,大约是因为,眼下她是那样的不理解他,以为他为了一时畅快,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了。
孙昶还关在大牢里,他们连面儿都没能见上一回,魏鸾就已经在公堂上和陈正廷对峙过了一次……
黎晏反手摸了摸鼻尖儿,更多的是掩藏自己的情绪。
他克制着自己,也尽力的平复下心虚来,保持着冷静,唯恐说出不中听的话来伤了她:“你觉得我把案子揽过来,是给自己找麻烦,毕竟我是大梁的齐王,不是你魏鸾一个人的齐王。你表哥涉案,铁证如山,人是他杀的,他自己都不敢不认,我有什么好查,又有什么好断?倘或放了他,总有人要说我这是为了你而生出的私心,我名声难听,你、你们魏家,名声就会更坏。可是我要杀了他——”
他深吸口气,那一口气很长,许久他都没疏缓过来。
黎晏的胸膛处剧烈的起伏着:“你外祖父和舅舅舅母,会记恨我一辈子。”
魏子期大吃一惊忙说不敢:“早说过原是表哥错了的,即便殿下杀了他,也没有人敢记恨殿下。”
“是吗?好听话谁都会说,场面上的话,就收起来吧?”黎晏剜了他一眼,觉得这样的魏子期尤其可恨。
杀子之仇,便是不敢报,也不会不恨。
这里头没有任何的道理可言,孙昶死在谁手上,孙家人便会记恨谁,无论他是不是咎由自取……
可魏子期不够实心,自来便是如此,总有那么多冠冕堂皇的话挂在嘴边,脸上的笑,也永远是不达眼底,最虚伪不过的笑容。
连眼底都不达,又如何能够是发自肺腑?
黎晏冷哼了声,收回了目光懒得再看魏子期,只是叫魏鸾:“你担心什么我不是不知道,你又气我此举将杜启崖从苦海中救了出来,他不知赚了孙家多少银子,到现在没个交代,骂名其实还是孙家背,在百姓眼里,陈家是受害的,死了儿子,这样的伤害还不够大吗?说到底能压下来,那孙家背地里不知道使了多少手段呢,这事儿是杜启崖一手造成的。可现如今好了,我这么一插手,反而把他从两难的境地解脱了。”
魏鸾深吸口气,又长长的吐出那口气。
原本她是不想说的——黎晏到湖州是为了她,牵涉到这些乌漆墨黑的事情里也是为她,这些事情,连她听来都觉得头疼糟心,更不要说黎晏了,可他没有一句怨言,一路从齐州赶到湖州来,昼夜奔波,早几日走得慢些,也还是为着她的身子考虑,从不是为了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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