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正廷这样的人,从来都不似面上那样大度,他心里记仇,会一辈子记得自己是怎么对陈家的,又是如何不看重他儿子的人命官司。
至于自己——这世上没有人会待见捏着自己把柄和短处的人,尽管他知道,这短处不只是他的,也是陈家的,原本他和陈家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然而今日陈正廷说了不该说的话,拿这些来威胁他,那么这一家子人,就再也不能和他做朋友,陈正廷,也彻底失去了与他私交甚笃的资格,倘或将来有机会——
后头的话他没再想,也怕自己一时忍不住,这会子面上露出端倪来。
眼前坐着的不是陈昱明那个草包,连人的脸色都不会看。
陈正廷一时气糊涂了才说出这些话,他人精似的,这会儿自己都慌张了。
杜启崖拿舌尖顶了顶脸颊,斜着扫过去一眼:“齐王是最自由,也最有资格放浪形骸的一个人,他想做什么,这天下没人约束的了他。孙昶的案子,其实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儿,他要站在这堂上说孙昶是错手过失,本无意谋害,至多罚了孙家些银钱了事,那孙昶就能活命,你有苦说不出,有理也没地方诉,案子只能就此了结。可是陈兄,齐王,是大梁的齐王,是陛下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他的一言一行,大梁的臣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陈正廷原本面如死灰,实在是一点儿希望也不抱了。
连杜启崖都这样子说,齐王殿下只怕心里更明白,自然也会这样子做。
然则峰回路转,杜启崖他话锋一转,好似这个事情还有转机。
官场上的门道,他真是不那样清楚地,只是觉得,一切就该如杜启崖所说那般,齐王本就可以为所欲为才对。
陈正廷愣了神,肃然看过去,正好与他四目相对:“这话又是什么意思?是这案子还有转机吗?你该知道我,我从来不缺孙家那点子银钱,孙昶杀了我儿,我只要他来偿命,仅此而已。”
“是,我知道,从案发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了。”杜启崖眼皮往下略一压,彻底盖住了眼底所有情绪,“齐王是不怕人家戳他脊梁骨的,不然不会到湖州还带着魏家二姑娘,可这毕竟只是私事,百姓们说嘴,也只是茶余饭后当谈资,觉着这位殿下儿女情长,是个痴情种子,旁的不会多说什么,更与陛下和大梁的江山无关。但孙昶这个人命案,那就不单单是私事了。”
他略一顿声,重又掀了眼皮:“记得我先前所言吗?齐王殿下本该避嫌,为魏家之故。”
陈正廷有那么一瞬间的愣怔,可转眼间,如梦初醒。
他脸上全是了然神色,叫杜启崖这么几句话说的幡然醒悟。
他啊的一声,倒吸口气:“他若一味偏袒,哪怕是有心保孙昶的命……不,应该说,他要救孙昶,那不只是要让我信服,而是要让湖州百姓心服口服!”他几乎有些语无伦次起来,脸上也是雀跃和欢喜的,“他一味偏袒,百姓只会议论纷纷,说他为讨魏家小姑娘的欢心,草菅人命,目无王法,仗着自己是宗亲皇族,便把人命不当一回事,分明是个杀人案,他却草草了事,将杀人凶手返归故里,何况湖州本不是他封地,湖州政务不该他插手,他这是专擅,更是越权。众口铄金,便是陛下知道了,也只能罚他,不能再袒护,如若不下手惩处,那便是置民心于不顾了!”
杜启崖眼底终于见了欣慰二字,这个人虽不大清楚官场门道,好在是个最知道人心的。
他点了头:“所以你瞧,齐王今次实则是揽了个大麻烦上身。”
说起这个,他又把肩头一抖,撇了撇嘴:“我原想着他不会明里插手,哪怕是私下里交代我几句呢,至少今日在大堂上,总不会开口的,谁承想,他一张嘴,这烫手的山芋,他倒接的心甘情愿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