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振驻足在原地,踟蹰了片刻,终究也发足往怀德坊方向行去。
时令过了三月三的上巳节,城中正是韶光处处、浓淡皆宜的景象。怀德坊小寺院前的大梨树,亭亭冠盖,叶如绿漪花胜雪。
午时带了煦暖之意的春风拂过,片片如白蝶般的梨花瓣,自树冠间盈盈飞起,乘风而舞,合了又散,次第落在软润的泥地上。
高振踏过层层落花,来到皇甫家的马车前。
车夫回身将门打开,宋若昭憔悴惨白的脸露了出来。
“高先生请上车。”
高振有些犹豫,似觉分寸不妥,但此处虽僻静,他这般站在车下与一位锦衣官眷交谈,便是偶然经过的市井竖子,也会觉得蹊跷怪异罢。
他进了车厢,拘谨地坐在门侧。
若昭的目光越过他,透过马车双门的缝隙,看到车外满地的梨花瓣。
她轻叹一声:“春风且莫定,吹向玉阶飞。我家阿郎去年春天自咸阳回长安休沐小住几日时,看到长安的梨花,与我说起,还是泾州的梨花好看。如今我想来,梨花处处皆相似,但泾州没有重重玉阶,自然比西京自在上百倍。”
高振毕竟也曾为了进士及第而苦读经年,通诗赋。他知道“春风且莫定,吹向玉阶飞”两句,出自丘为的左掖梨花。
大明宫宣政殿左右两侧,分别为门下省和中书省,“左掖”即指门下省。丘为所赋的这首五绝,实是士大夫的言志之作,盼着君王能看到自己的品格与才干,委以重任。
若昭意在言外的评价,恰恰戳中了高振这数年来的心结。他当初有几多欲觅封侯的勃勃雄心,如今便有几多恨人恨己的深深迷失。
“皇甫夫人说得对,泾州风物,好就好在,简单。”高振带了似有若无的讥诮意味。
若昭突然向前爬了几步,双手平伸,手掌相交,俯身朝高振行了个大礼。
高振一骇,又不能去扶,惶惶然团着手,不知所措,口已结舌:“夫,夫人……”
若昭抬头,眼中无泪,但凄怆叠杂着求助的目光,更教人又敬又怜。
若昭缓缓道:“高先生,在我眼中,普王寡仁鲜义,为了谋嫡、为了养权,可以诡计频出,不择手段。但今日我竟来求你,绝不是急症汹汹而胡乱投医,乃是因为,你虽看似普王门下,实则,实则……我相信你与他分明不是同道,难为主仆。”
高振一愣,片刻前的慌乱不敢承礼,变作了狐疑。
若昭进不得大理寺探监明宪,短暂的急躁痛苦后,强令自己冷静下来,去细细思量,在李泌尚未回京前,自己还有何人可求助。
她一反常理,往李谊身边人想去,便想到了高振。
明宪到底才十七八岁年纪,与姐姐和解后,平素回到皇甫府上,总会一改在王府的端静慎言,畅快地和姐姐说上一箩筐私房话,将王府生活从上到下都品评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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