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来人,老乡有找他的,他都接见,忙就让人接待管饭。小家说,有些人过去不咋地,现在也不咋地。小全说,人哪有那么多好人,只要有底线,有小善,无大恶,就可交。
老人说,人想你,是人心中尊重你。
小美说小全小时画过一幅画,画的高楼,五层的,无数个窗,“每个窗口都看到一个人。”小全笑了,“是呀,如今都住上楼,在春夏,开着窗,听到楼上楼下说话。”
吃完饭又换地方吃烧烤,土豆、大蒜都上了,小全说,没有咱们那时的好,——薄的,一咬嘎脆,厚的面乎乎的,金黄,能烤出碳泡……
小全想小时候,想自家那个院儿,还有前后院的鸡,鸭,鹅,猪狗猫。他常提起曾经“洗澡”的上下水库,那种记忆一直存在心里,后来的“洗浴”没有水中的感觉,只是各种增加的服务。他更喜欢在家里,因为洗澡的地方,走入走出的时候心里有一种异样不安。
人都说小全一生没犯过错,没有遗憾。他说,差点受冤枉,就是小时候被人放到他书包里一支钢笔。他的遗憾是二舅早逝,没有来得及孝敬二舅,没有让他享受一下今天的好生活。当初刚毕业,二舅找他的战友帮忙,帮小全调动工作,建立了联系……
他让小玉还给晓宇那个碗,那是一个纪念。他以前给家里带回了一套餐具;家里的一套老碗,不用了之后爸都收留起来。
在人生鼎盛时,他得了绝症。他没有告诉亲人、好友,没有休假,休假他就会“受不了”了。每天先工作,完了再去医院。回家时,夜色已晚。路灯像节日的礼花,一个个升起,又从车窗缓缓落去,如同车速一样匀称。人的思绪也如同车窗上的路灯一个一个升起,汽车站也如同这车窗上的路灯一个一个过去。乘客们都没有困倦,因为外边有不断起落的路灯……这里每个地方是那么熟悉,车到哪有弯了都知道,以至走哪都感觉路不长了。他刚工作的时候,从家到单位要很长时间,那时就盼望着分个近点儿的房;后来,搬到政府跟前儿,出这个楼,进那个楼,太短的路程,以致寂寞得无味,好像一直在单位,除了过一个道,没见其他。他倒希望路长点,多走走多看看。现在,小全希望日月停下,定在那。一个人慢慢在湖边散步,孤独哼起老歌儿,如同小时候害怕了喊妈妈一样的感觉。夜晚他走各条道路,再看看这个城市,他想起小时候东大道上夜晚有个人独自走,挑黑的地方走。这个城市,他熟悉每一处,记得每一处变化。旧的矮的房子几乎看不到了,院子几乎看不到了,旧址上建起新的高楼,没有了闲置的“遗址”,没有了荒芜的地方,没有了能躲开灯光的道路,没有了看星星的地方……
家里种的花,叶子干枯了,浇水也不行。重栽,浇水浇透,物业的老头儿说的,土干透了——用手摸摸——以前爸也说过——再浇水——原来是这么回事儿!花果然长得好。花好了,人不行了。
小时候每年都盼着自己的生日,现在一年里的某个记住的日子要来临,感到恐惧。
他常想起家乡。家乡,是记忆里女孩儿长长的辫子,是那壕沟,是一片水,一条河,一面山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