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顾剑身体矮小,所以显得头顶的笠帽格外大,yīn影一片,完全遮住了他的脸,但此时纵使yīn影极重,山顶众人似乎也看到了这位大宗师唇角的一丝苦笑和脸上的些许异sè。
众人心头一惊,心想是什么样的发现,会让一向视剑如痴,杀人如草的四顾剑,也安静了这样久。
四顾剑转身,很直接地对着众人身后,那间古旧庙宇的门口提剑一礼,沉默半晌后说道:“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些人世间的破事儿,你来凑什么热闹?”
被四顾剑眼光看到了那些官员祭祀们惊恐不已,赶紧避开,生怕被目光触及。如此一来,顺着四顾剑望过去的目光,人们分开了一条道路,露出了最后方古旧小庙的黑sè木门。
以及门外穿着一身黑衣,似乎与这座庙宇已经融为一体的五竹。
四顾剑的目光像两把剑一样穿透空气,落在五竹那张干净的面庞和那抹似乎永不会沾染灰尘的黑布上。
然而五竹无动于衷,没有任何反应。
四顾剑叹了一口气。
…………在这个时候,庆帝又笑了起来,只是此时的笑声却自如了起来:“阁下来得,老五为何来不得?”
皇帝敛了笑容,冷冷地看着四顾剑。
叶流云苦笑着摇了摇头,对四顾剑说道:“围山的时候,范闲在山上……他自然也来了。”
四顾剑一愣,这位大宗师哪里关心过围山时的具体过程,但愣了半晌后,他忽然破口大骂了起来,全然不顾一丝大宗师的气势与体面,一连串竟然是骂了足足数息时辰,将所有能想到污言秽语都骂了出来!
“狗rì的……云之澜和燕小乙这两个蠢货!把那个小白脸围在山上干什么?”四顾剑气喘吁吁骂道:“这是要yīn死老子?”
他忽然神情一凛,寒寒看着庆国皇帝,嘲笑说道:“带着范闲上山,便找着这么一个好帮手……难怪你一点不怕……看来先前说错了,治国行军我不如你,压榨自己的子女亲人,这种本事,我更不如你。”
庆帝微微一笑,没有言语。
很明显,不论是四顾剑还是叶流云,对于忽然出现在大东山巅庆庙的五竹都感到了强大的震惊与jǐng惕。
虽然他们是大宗师,但是过往的历史与这世间神妙的偶然发生,已经证明了许多事情,不然四顾剑也不会腆着脸把王十三郎送到范闲的身边,将那个心xìng执着最似自己,却格外温柔的关门弟子扔了出去。
不就是因为这个瞎子吗?
四顾剑忽然望着五竹静静说道:“你不要参合这件事情,下山吧,这皇帝不是什么好鸟……我们这些老家伙给你一个保证,范闲这辈子绝对会风风光光,就算不在南庆呆,去我东夷,我让他当城主。”
场间众人依然安静,但眼睛里却开始展现出震惊与惶恐的表情,他们不知道那个站在庙门的黑衣人是谁,竟能让两位大宗师在刺驾前的一瞬间停止了下来,竟然能够让四顾剑,那位一向狠辣的四顾剑,许出了这样大的承诺。
大宗师说的话,没有人会不相信。
所以人们更好奇,那位和小范大人息息相关的黑衣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皇帝的眉头微微皱了皱,因为他发现五竹低着头似乎在想什么。
五竹思考了一会儿后,缓缓说道:“不好意思,范闲让我保住皇帝的xìng命。”
如同叶流云一样,四顾剑也张大了嘴,陷入了那种比看见五竹还要震惊的神情之中,半晌后才摇头说道:“三十年不见,想不到你竟然变得话多了……如果不是知道是你,只怕还以为你是被人冒充的。”
五竹摇了摇头,懒得回答这个无聊的问题。
四顾剑正了正头顶的笠帽,说道:“五竹,我们当年是有情份的……除非迫不得已,我不想对你动手……你要知道,从牛栏山之后的这两年,我对范闲可是容忍了很久。”
众人再次心惊,暗想当年的情份是什么?
五竹微微一怔,想了半晌后轻声说道:“你那时候鼻涕都落到地上了……脏的没办法。”
四顾剑哈哈大笑了起来:“我现在也一样的脏,我现在还是那个十几岁还流鼻涕的白痴,如何?要不要还陪我去蹲蹲?”
五竹唇角渐翘,似乎想笑,却终究是没有笑出来,只是摇了摇头。
…………四顾剑沉默许久后,摇了摇头,将剑收回身旁的鞘中。叶流云一惊道:“干嘛?”
四顾剑指指洪老太监,指指五竹,又看看叶流云,没好气说道:“两个打两个,傻子才动手。”
叶流云苦着脸说道:“可你……难道不是傻子?”
“我是傻子。”四顾剑认真说道:“可我不是疯子。”
场间包括庆国官员和祭祀还有几名太监在内的众人,其实都是第一次看见这些传说中的人物,看见在人类心中有如天神一般的大宗师。在初始的敬畏害怕之后,此时再看了这几幕对话,心中却生出了无数荒谬感觉。这几个像小孩子一样斗嘴斗气的老头儿,难道就是暗中影响天下大势二十年的大宗师?
皇帝着这一幕,等待着大剧的落幕,心中一片宁静。
如果四顾剑和叶流云真的退走,这幕大剧,便成为了一场闹剧。而四顾剑也不是真的白痴,他当然知道,如果真的让庆帝活着回了京都,会带来多么恐怖的后果。
四顾剑扯着嗓子骂道:“反正二打二,老子是不干的,那贼货再不出来,老子立马下山。”
皇帝听着此言,瞳孔微缩,面sè大寒。
有流云沉浮于山腰,有天剑刺破石径,有落叶随风而至。
风过光散,一须弥间,第三个戴着笠帽的人,就像一片落叶一样,很自然地飘到了山顶上。
苦荷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