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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六章 自古剑仙需饮酒(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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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崇玄署云霄宫的建立过程,简直就是一部大源王朝其它道统和那佛门势力的衰落史。

  拆庆新宫天官殿为崇玄署天元殿,取嘉灵观巨木大料以造云霄宫老君堂,破云海寺宝华殿材料以造崇玄署牌坊楼,又拆甘露寺取料以为云霄宫家祠,林林总总,大源王朝开国前期,历朝历代皆有这类事情,如此豪制,此后的各位大源卢氏皇帝仍嫌崇玄署鄙陋,历史上下令数位宗室亲王亲自主持,大兴土木,为崇玄署和云霄宫次次扩充规模,京城之内,任何有碍崇玄署风水的建筑,一律拆除,在废墟遗址上分置云霄宫旁支道观,以镇气运,道观名称,皆是大源王朝历史上所用之年号,全部交由云霄宫道人住持事务,大小道观内的任何纠纷,朝廷官府都不可插手。

  这大源王朝崇玄署的云霄宫,俨然一洲道脉之首。

  可事实上,那位已经南下滞留宝瓶洲多年的天君谢实,才是一洲道统的真正执牛耳者。

  陈平安有些好奇,这两者之间的关系,是相看两厌,只是势力旗鼓相当,于是老死不相往来?还是各自视为眼中钉肉中刺,除之后快?

  陈平安抬头望去,河水翻滚依旧,水声极大。

  那书生还是没有返回。

  但是陈平安突然站起身,掠向河畔。

  水势变得近乎凶险,不断有河水漫过河岸。

  好重的血腥气。

  片刻之后,黑河远处,书生跃出河面,一手拽住一位魁梧女子的脖颈,拖拽前行,那女子披头散发,身上披挂铁甲破碎不堪。

  书生踏波而行,如履平地,见着了陈平安后,抬手挥动,“好人兄,久等了。”

  书生离得祠庙近了,将手中奄奄一息的女子随手丢在岸边,一阵翻滚,那女子仰面到底,满脸血污。

  书生来到陈平安身边,笑道:“一顿好找,方才水底一战,险象环生,亏得我默念了几句好人兄保佑,这才化险为夷,不然差点就要给这娘们掳去当了压寨夫婿。”

  陈平安瞥了眼那个闭眼装死的覆海元君。

  书生一袖挥去,打得那头小鼋直接陷入大坑当中。

  书生啧啧道:“这位水神娘娘,真是好兴致,水底洞府之前,专门开辟了一座美其名曰妾意台的地方,上边摆放了一副副白骨,都曾是有幸成为她夫君的可怜虫,每具白骨身边,还点燃一盏魂灯,好一处灯火辉煌的盛景,好一个郎情妾意绵延千百年。若非我在洞府外边,威胁要将这座高台打烂,这位水神娘娘还真未必肯出来见我,事实上,便是我闯入其中,她要真铁了心躲藏,还真未必找得到她。”

  陈平安问道:“那些本命魂灯,给你打灭了没有?”

  书生点头笑道:“自然,这也是一桩不小的功德。比起杀了那位避暑娘娘,胜过多矣。好人兄,你真是我的福星。”

  陈平安蹲在那座大坑旁边,里边的女子已经坐起,抬头尖叫道:“天受日月星辰,地受水潦尘埃,有情众生受苦受难!这是那些男子命里该有的劫数!”

  书生闻言大笑,朝她伸出大拇指,“天花乱坠,说得我都差点信了。”

  陈平安看着那位女子,问道:“那你自己的劫数,算到了吗?”

  那女子厉色道:“我们父女,与大圆月寺有旧,你们敢杀我?!”

  陈平安沉默不语。

  书生以心声告之,“不急动手,咱们拿她钓大的。这位水神娘娘还算好找,那老龙窟,传说千曲百弯,太难找到老鼋的踪迹了。”

  陈平安轻轻点头,聚音成线,问道:“她的老巢,没有搜刮一通?”

  书生依旧是以心神涟漪与陈平安言语,遗憾道:“这家伙也心狠,见机不妙,给我擒拿之前,直接运转神通关闭了洞府大门,破也破得开,就是太消耗光阴,没个把时辰,很难打开。历来水底的大小龙宫,修士最怕这个,难找又难开,实在是与山根水运牵连太深,很容易取宝不成,一个不小心就是天崩地裂,水运一炸,江河翻滚,反而闯祸。若是人多的地方,那就是动辄淹死几千几万人的惨事了。这里自然无此忧虑,等会儿钓出那头老鼋,咱哥俩再去水底探宝,有好人兄你那把神兵利器,只会更快开门。”

  陈平安始终凝视着那位黑河精怪,笑道:“我在水底可支撑不了多久,不像你,有辟水法宝在身,我的灵气消耗太快,一旦全力出剑劈砍洞门,你再给偷偷我来一下,飞剑紫芝刺几下,铜印砸两下,再变出几张云霄宫杀伐符箓来,我岂不是要葬身鱼腹。木茂兄,你说对不对?”

  书生一脸正气道:“好人兄莫要以好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陈平安说道:“稍后你只管自己去水底那座府邸取宝,既然我没有出半分力,那就三七分,你七我三。”

  书生嘀咕道:“这也能分去三成?”

  陈平安微笑道:“我在河面帮你望风,你没有后顾之忧,只管安心搜寻宝物。不过事先说好,你有咫尺物在身,我无法知道你到底找到多少宝物和钱财,事后分账,全凭你的良心了。”

  书生问道:“那八二分账,如何?”

  陈平安答应下来,“可以。”

  见陈平安如此干脆利落,书生反而狐疑起来,试探性问道:“莫不是你将洞府家底,与那广寒殿地库做了个大致比较,到时候觉得分到手少了,你就要恶从胆边生,与我撕破脸皮了?”

  陈平安会心一笑,道:“这可是你说的。”

  书生蹲在地上,唉声叹气。

  那女子见这两个男人似乎在以心声默默交流,瞅着不像是要立即杀她,便愈发骄横,怒道:“还不赶紧放了我,饶你们不死!不然等我爹来了,教你们死无葬身之地!我那被毁去的妾意台,重建之日,就要先拿你们两个挨千刀的,来点水灯!”

  陈平安转头望向那乐不可支的书生,开口道:“你骗了这种货色主动出门,没什么值得自满的吧?”

  书生摆摆手,“我可不是什么自满,就是觉得好玩而已。换成真正的山水神祇,品秩再低,只要活了这么一大把岁数,怎么都不会这么说笑话的。这鬼蜮谷不成气候,死活打不出去,给就那么点人手的披麻宗硬生生压在这螺蛳壳里边,终年不见天日,看来是有理由的。”

  陈平安和书生几乎同时望向河面某处。

  书生笑道:“客人来了。”

  一位老儒生模样的水族精怪从河面探头探脑,犹豫了半天,才畏畏缩缩凑近。

  仍是不敢上岸靠近两人,就站在河水中,颤声道:“黑河大王要我捎话给两位仙师,只要放过了覆海元君,覆海元君的洞府珍藏,任由两位仙师取走,就当是结了一桩善缘。”

  坑底女子低下头去。

  书生调侃道:“你这老爹,真是不忧心你的死活啊,就派了个虾兵蟹将过来应付咱们?”

  那女子只是低头不言,先前气焰全无。

  那精怪战战兢兢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不管两位仙师答不答应,都应该让我去老龙窟回话的。”

  书生给逗乐了,转头望向陈平安,“怎么讲?”

  陈平安笑道:“那你回吧。就说我们答应了这个条件。”

  书生补充道:“这位覆海元君,得先留下。”

  那精怪哀嚎道:“黑河大王要我务必将元君娘娘带回去啊。”

  陈平安说道:“办事不利,只是有可能死在黑河大王手上,可总好过必然死在这里好吧?”

  精怪缩了缩脖子,立即转身遁水而逃。

  书生说道:“我这就去强攻水底洞府大门?”

  陈平安指了指坑底女子,点头道:“我守住洞府附近的那段河面,你将她带在身边便是,说不定半路被你说通了,她还能自己打开大门,省去许多麻烦。”

  双方都没有任何拖泥带水,书生再次将那魁梧女子攥住脖颈,拖拽在手中,陈平安跟随书生一起往上游赶去。

  最后书生入水不见。

  陈平安站在河边。

  一刻钟后。

  陈平安心中冷笑,这头老鼋,还真是果决狠辣,竟然完全不顾女儿性命了?

  只见整条黑河,原本浑浊不堪的河水,变成墨色,然后从远处上游开始,河水迅猛冰冻起来。

  看来是打定了主意,要将已经入水探宝的书生斩杀于河中。

  不但如此,远处天幕,有一道浑身闪电交织的壮硕壮汉,气势汹汹杀来。

  是积霄山的敕雷神将。

  不过除了这位,似乎并无其余妖物参与围剿,搬山大圣在内,要么藏匿更远,要么按兵不动。

  陈平安有些奇怪,难道是这位积霄山妖物,得知有人挖走了那几条金色雷鞭,无处宣泄怒火,才得了老鼋的通风报信后,抛下其余盟友,愿意独自前来厮杀?

  老鼋驾驭本命神通,将一条黑河冰封百里,这等异样,陈平安有心无力。

  不过那头积霄山妖物,还是要拦一拦的。

  那位自封敕雷神将看来是动了真火,在地涌山那边身躯四周不过是两块令牌环绕,如今又多出三块,写有雷法敕令,多半是金色雷鞭炼化而成。

  他悬空而停,嘶吼道:“小贼,是不是你窃走了我那雷池?!”

  陈平安愣了一愣,笑道:“我如果有那通天本事,在地涌山你们还能活?”

  他已经近乎失去理智,只是咆哮不已,浑身电光绽放,“你这该死的蟊贼,敢坏我根本,定要将你千刀万剐,抽出魂魄,雷罚百年千年!”

  他往黑河之畔一冲而来,同时在空中现出半截精怪真身,一颗金雕头颅,丈余的人身。

  三枚令牌,随之散开。

  他一拳向陈平安砸去。

  陈平安没有拔剑,一拳相对。

  妖族不愧是以肉身坚韧著称于世,陈平安在地上倒滑出去数丈,那金雕妖物大步向前,三块令牌相互间有金色闪电相互牵引,不断有胳膊粗细的闪电朝陈平安激射而至,轨迹十分紊乱,不分敌我,只是闪电砸在那头妖物身上后,非但没有阻滞它的身形,反而瞬间蔓延全身,最终凝聚在手臂之上,它的第一拳,拳头布满金光,整条胳膊如同盘踞十数条金色小蛇。

  陈平安有意近身厮杀,不但未用剑仙,连养剑葫内的初一十五都没有动用。

  双方拳拳到肉。

  那妖物杀得兴起,狞笑不已,每次出拳,裹挟雷电声势,浑身金光大盛。

  先前在那地涌山,此人狼狈逃亡之时,给那头搬山猿不过是一锤就打得呕血不已,脸色惨白,身形踉跄不已,这点孱弱体魄,也敢与爷爷我对拼肉身坚韧?

  那头小貂说得没错,这家伙是个剑修,但是背负长剑,兴许是品相太高,无法完全驾驭,每次动用,都会消耗大量灵气,而且短时间内肯定无法补给圆满。

  难怪先后只敢找那广寒殿和这小鼋的麻烦!

  不过若是换成那个术法多变的书生,它都不敢如此托大,与人近身搏命。

  壮汉双拳齐出,嘶吼道:“还我雷池!”

  陈平安以双掌抵住那两拳,这一次他身形纹丝不动。

  雷电闪耀和罡风吹拂中,那金雕头颅的妖物看到了一张换了面容的脸庞,以及本该熟悉却又陌生的眼神。

  他蓦然心中一紧,竟是急急退后。

  陈平安一脚重重踏地,瞬间来到那头妖物身前,一拳轻轻飘飘递出。

  那妖物迅速掂量一番,倾力一拳轰出,显然是要与这个家伙以伤换伤!

  对方一拳果然不痛不痒,大概相当于鬼蜮谷外五境武夫的劲道,可是自己这一拳,却结结实实砸在了对方面门之上。

  但是对方怎的脑袋动也不动?

  不对劲!

  第二拳已至。

  太快。

  妖物一咬牙,继续与其换拳。

  数拳之后,这位敕雷神将惊骇发现,自己已经想要与他换伤,都已是奢望。

  而无论是先前几拳,还是三道本命令牌的雷电轰砸之下,此人只是浑然不觉,莫不是个半点不怕疼的疯子?

  十数拳后。

  妖物头颅被一拳打烂。

  丈余高的无头身躯向后倒去。

  不知是否垂死挣扎的最后一击,三道令牌绽放出璀璨金光,使得陈平安周围方圆十丈之内,尽是雷电,如同一座积霄山那座小雷池的显化。

  陈平安被无数条雷电绳索拘押其中,一时间不得脱身,身上那件青衫法袍出现了一条条裂缝。

  但是陈平安的视线,却在那具尸体上。

  果不其然,头颅粉碎的尸体紧贴地面,迅速后掠出去,然后起身站在一块令牌附近,脖颈扭转几下后,又生出一颗金雕头颅来。

  他一手掐诀,一手猛然握住那块令牌,沉声道:“好家伙,原来在那地涌山,你一直在假装废物!不愧是山上最该死的剑修,体魄不输武夫。”

  积霄山附近云海滚滚,然后瞬间沉寂。

  下一刻,这座雷池上空,一道粗如井口的雷电朝陈平安直劈而下。

  陈平安一拳递出。

  雷电碎去,但是那些崩裂开来的一条条雷电,四处流窜入雷池当中,使得雷浆电精浓郁几分。

  那妖物来到第二块令牌处,再次握住,冷笑道:“一个剑修,别的不学,学什么拳法,继续出拳,只管出拳。我倒要看看,你这副皮囊,能够在我雷池中支撑多久!”

  又一道粗壮雷电从头顶坠落。

  被困在原地的陈平安依旧是一拳向高处递出。

  被打碎的雷电依然是疯狂涌入雷池当中。

  妖物几乎同时来到第三块令牌处。

  驾驭第三道积霄山云海天雷凭空坠地后。

  他手中还多出了一根雷电长矛。

  在那人一手出拳抵御天雷轰顶之时,他已经将手中雷矛一掷而出。

  这头妖物心弦一震。

  只见那人向前伸出一掌,竟是就那么挡住了雷矛的矛尖。

  长矛不断向前冲去,金光四射,寸寸碎裂,而那人手掌只是悬在原处。

  陈平安最后握拳,将仅剩最后一小截雷矛攥在手心,随手丢入雷池当中,微笑道:“再来。”

  金雕妖物突然喊道:“老鼋!先别管水底那小子,快来助我杀敌!先杀一个是一个!”

  黑河源头那边,河水冰封,有一位黑袍老者悬停在河面之上,学那僧人一手竖掌在身前,一手双指弯曲,轻轻敲击,竟然响起一阵阵寺庙木鱼声,气机涟漪缓缓荡漾开来,一圈圈扩散出去。

  每一次敲击,随着那些涟漪,便会有一串串墨色的佛经文字,纷纷飘入黑河冰面当中。

  在积霄山妖物出声之时,刚好是黑袍老者念完一部佛经之时。

  他稍作犹豫,应该是觉得那敕雷神将所说不差,双肩一晃,变化出真身,果真是一头大如山丘的老鼋。

  老鼋朝陈平安这边狂奔而来,四足每次踩地,都是地动山摇的动静。

  陈平安冷笑道:“木茂兄,再这么隔岸观火,可就坏了兄弟义气了。”

  一阵爽朗笑声震天响。

  书生从河面破冰而出,掠向高空,抖露了身上无数冰块,碎屑如雪飘落。

  书生朝那现出真身的老鼋抛出那螭龙钮铜印,小小法印,风驰电掣,一闪而逝之后,啪一声,清脆无比,铜印贴在老鼋规模如山坪的巨大黑壳之中,两者相比,大小有天地之别。

  但不知为何,老鼋哀嚎一声,龟背如突然负有一座雄山大岳。

  竟是不堪重负,瞬间四脚趴开,腹部紧贴河面,冰面轰然碎裂。

  书生拍了拍手掌,“先立一功。好人兄,该你了。”

  陈平安背后剑仙,铿锵出鞘,哪里管什么雷电交织,如仙人握剑一斩而去,直接将那头金雕妖物从头到脚,劈成了两半。

  一颗凝聚有所有魂魄的拳头大小金丹,从半片血肉中一掠而出,飞快遁走。

  三块雷法令牌也随之瞬间消逝,化作三粒金光,与那颗金丹融汇。

  飞剑初一迅猛追上,将其一刺。

  叮咚作响。

  金丹之内的魂魄哀嚎,顿时响彻黑河冰面。

  只是金丹并未就此碎裂,逃遁速度微微凝滞,飞剑初一与金丹撞击之后,被一弹向后,很快旋转一圈,剑尖再次直指那颗妖物的金丹,一闪而逝,飞剑在空中带出一条雪白刺眼的长线。

  金丹不得已改变轨迹,偏移几分,躲过了那条白线。

  两次撞击之后,刚刚与那剑芒雪白的飞剑拉开一段距离,

  终于硬生生拼出了一线生机,看到那一丝劫后余生的曙光。

  一抹幽绿剑光从高空笔直落下。

  将那颗金丹从中一穿而过。

  书生拍掌而笑,“两剑配合,天衣无缝,真是妙绝。”

  那颗金丹即将崩碎,而书生在说话之前,就已经丢出一页绢帛材质的纸张,将那金丹裹挟其中,再一探手,就将书页连同金丹一起抓在手中。

  陈平安深呼吸一口气,剑仙归鞘,好像还有些意犹未尽,不情不愿。

  初一和十五也陆续掠回陈平安手中的养剑葫内。

  陈平安别好养剑葫,脚尖一点,去往那头趴地不动的老鼋附近。

  书生也落在河畔。

  陈平安停下身形。

  书生突然哀叹一声,“好嘛,打了小的,来了老的,打了老的,来了更老的。好人兄,怎么办?这下子是真的棘手了。”

  一位枯瘦老僧凭空出现在老鼋身边。

  相较于山丘一般的老鼋,老僧实在是可以忽略不计。

  但是落在陈平安眼中,老僧气象之巍峨,老鼋才是小如芥子的那个。

  老僧双手合十,佛唱一声后,问道:“两位施主,能够让老僧将此鼋带回大圆月寺内?”

  书生笑道:“我无所谓,得听我这位兄弟的,他点头了才作数。”

  老鼋开口哀求道:“和尚救我,救我,我知错了,以后一定在寺内安心修行佛法,千年万年,都不敢擅自离开了。”

  老僧望向陈平安。

  陈平安一样只是与老僧对视,问道:“知不知错,我不在乎。我只想确定这老鼋,能否弥补这些年的罪孽。”

  老鼋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言语。

  老僧始终双手合十,点头道:“贫僧可以代为保证,以后老鼋之修行,补救之后,会行善事,结善果。只比现在杀它了事,更有益于这方天地。”

  陈平安不再言语。

  老僧面露笑意,点了点头,然后望向对岸,佛唱一声,默念了一句回头是岸。

  当这位身材矮小却袈裟宽大老僧转身之时,老鼋与他已经不见了踪迹。

  书生则随手驭回那方没了“立足之地”的下坠铜印。

  陈平安站在原地,陷入沉思。

  书生笑道:“好人兄,你真是胆子大,知不知道这位高僧的根脚?”

  陈平安摇头道:“不知。《放心集》上并无记载,我也是路过那片桃林,才第一次知道鬼蜮谷有一座大圆月寺。”

  书生双手揉了揉脸颊,感慨道:“如果崇玄署秘录没有写错,这位老僧,是咱们北俱芦洲的金身罗汉第二、不动如山第一,老和尚站着不躲不闪,任你是元婴剑修的本命飞剑,刺上一炷香后,也是和尚不死剑先折的下场。换成是我,绝不敢这么跟老和尚讨价还价的,他一出现,我就已经做好乖乖交出老鼋的打算了。不过好人兄你的赌运真是不差,老和尚竟然不怒反笑,咱哥俩与那大圆月寺,总算没有就此结仇。”

  陈平安缓缓道:“能证此果,当有此心。”

  书生头疼不已,哎呦喂一声,“好人兄莫说这些,我是道家子弟,最听不得这些。”

  陈平安突然吐出一口血水,走到没了老鼋术法支撑、有融化迹象的冰面上,盘腿而坐,抓起一把冰块,随意涂抹在脸上。

  仍是七窍血流不止。

  陈平安怔怔出神,脸上有些笑意。

  书生蹲在不远处,瞪大眼睛,轻声问道:“好人兄,这般魂魄激荡、筋骨震颤的处境了,都不觉得半点疼?”

  陈平安扯了扯嘴角,眺望远方,“我说是挠痒痒,你信吗?”

  书生使劲点头,“信!”

  内心则腹诽不已,道爷我信你个鬼。

  书生开始默默计数,想要看一看,那家伙脸上的鲜血到底什么时候停止流淌。

  陈平安转头问道:“那覆海元君?”

  书生笑道:“给我捆在了一根捆妖绳上,随叫随到。”

  陈平安眼神古怪。

  书生笑眯眯道:“只许好人兄有缚妖索,不许我杨木茂有捆妖绳啊?”

  书生伸出一只手,手中浮现出一根雪白绳索,轻轻一抖,极远处的冰封河面之下,魁梧女子被甩了出来,然后仿佛被人拽着头发一路狂奔,几个眨眼功夫,就给书生拽到脚边。

  陈平安眼皮子微颤。

  这家伙身上到底有几件“压箱底”的法宝?

  书生问道:“怎么处置她?好人兄你发话,我唯马首是瞻!”

  陈平安说道:“只要她愿意自己打开洞府,就可以活。”

  书生点点头,对那小鼋笑道:“听到没?”

  但是那女子却做出一个古怪举动,看了一眼陈平安后,转头望向书生,“我要你发个毒誓,才去开门。”

  书生大笑不已,伸出手指,收敛了笑意,咳嗽几声,一本正经道:“好好好,我杨木茂对天发誓……”

  女子突然放声痛哭起来,“我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了,你们都是骗子!大骗子!”

  陈平安眯起眼。

  书生神色微变,突然一笑,“算了,饶过她吧,留着她这条小命,我另有他用,大源王朝正巧少一位河婆,我若是举荐成功,就是一桩功劳,比起杀她积攒阴德,更划算一些。”

  陈平安伸出手。

  书生愁眉苦脸,从袖中掏出那包裹有即将碎裂金丹的书页,“这张书页老值钱了,真不能送给好人兄,可是书页一旦打开,这位敕雷神将的金丹就会轰然崩开,威力之大,兴许就是相当那元婴一击,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咱哥俩离着这么近,可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陈平安说道:“洞府收益,从三七变成五五分,一成是我帮你挡灾,一成是这颗破碎金丹。”

  书生犹豫一番。

  陈平安说道:“四六分。我六你四,这颗金丹再碎,也是金丹……”

  书生收起书页和金丹,斩钉截铁道:“五五分账!”

  陈平安说道:“我受伤太重,走不动路,你去取宝吧。”

  书生哦了一声,微笑道:“咦?好人兄怎么不晕血了?”

  陈平安笑道:“自己的,不晕。”

  书生恍然大悟。

  然后书生要那女子跪地,站在她身前,书生一手负后,双指并拢,在她额头处画符,一笔一划,割裂头皮,深可见骨。

  女子到底知道一些轻重,咬紧牙关,不敢出声。

  书生收起手后,一脚踹在她脑袋上,“带路。”

  陈平安笑道:“早去早回,若是一去不回,也是可以的。”

  书生爽朗大笑,那女子运转神通,消融冰面,与书生一起潜水游曳向那老巢。

  离了陈平安很远后。

  她突然小心翼翼说道:“仙师为何不趁着那人虚弱,杀了省事?”

  书生五指如钩,一把抓住她头颅,怒道:“道爷我还需要你教做事?!”

  只觉得头颅就要炸裂开来的女子哀嚎不已,苦苦求饶。

  书生将其抛开,嘀咕道:“他娘的如果可以杀掉那家伙,要我付出半条命的代价都愿意……可是大半条命的话,就不好说了,更何况……万一死了呢?”

  有些心烦意乱,书生一巴掌拍去,将那个前边带路的覆海元君,打得了个狗吃屎,又一脚将其狠狠踹向前方。

  在水中翻滚不已的女子,好不容易停下身形,都没敢起身,只觉得生不如死。

  书生这才罢休,说道:“还不快快赶路!”

  书生一拍脑袋,面露苦笑,手中多出一颗并未含在嘴中的辟水珠。

  露出马脚了。

  不过也无所谓了。

  反正那家伙从头到尾,就没想着跟随自己入水,自己需不需要隐藏亲水的本命神通,已经毫无意义。

  河水冰层融化越来越快。

  陈平安站起身,返回岸边。

  环顾四周。

  寒冬时节,天地萧索。

  陈平安缓缓吐纳,调养生息。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书生独自返回,陈平安也不问那覆海元君的去向。

  “明人不说暗话,那贱婢还要收拾一下家当,是些不好挪动又不甚值钱的物件,以及让她去麾下喽啰那边狠狠敲诈一番,与好人兄相处久了,我也该学一学好人兄的生财之道。”

  书生笑道:“走,咱哥俩去祠庙那边分账,在这儿显不出氛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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