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7月20日,华北平原,彭城。
参加自己的葬礼是什么感觉?
周小瑜脑子里只晃过这么一个念头,人就软面条一样倒下去了。
她中暑了,倒在嘈杂的大杂院自来水水泥台子旁边,模模糊糊地看着周围不知道多少双脚在眼前扑腾扑腾跑,明晃晃的大太阳晒得她头昏恶心。
而就在她倒下的前方二十米,正停着她的遗体。
十六岁的周小瑜的遗体。
明明上一秒她还是三十多岁的周小瑜,癌细胞全身扩撒,刚咽下最后一口气。
谁能想到眼睛一闭一睁,她就醒在了二十多年前自己表哥周鱼鱼身上,而表哥正在参加自己的葬礼。
周小瑜周围乱哄哄围了一群人,拍脸的掐人中的,不知道谁还拽着她的手张罗着要拿针扎她的手指头。
她呆滞地任人摆布,中暑让她的感官都变得迟钝模糊起来,耳边唯一清晰的声音是她妈徐美凤正撕心裂肺地给她哭丧。
周小瑜觉得真是讽刺,对她来说,上一刻她妈正带着弟弟妹妹家的几个孩子堵在她病房门口,一群老老小小撒泼打滚逼着医生赶紧给她拔管子。
就为了让她早点咽气,好省下每小时以万为单位的巨额医药费。
毕竟她就剩最后一口气吊着了,早晚都是死,没必要浪费那么多钱来续命。
虽然这钱都是她自己挣的。
但是在她亲人们心里,父母需要养老,侄子急需钱出国留学,外甥女等着她的遗产办浪漫婚礼,这些都比她多活那么一天两天重要。
当然,还有她妹妹、她弟媳、她侄女……人人都需要她快点咽气,好马上瓜分她的遗产开始美好新生活。
周小瑜闭上眼睛翘了翘嘴角,还别说,她妈现在哭得还挺卖力的,感觉是真伤心呢。
哪能想到她死了徐美凤还会伤心啊!听她这么哭真还挺稀奇的。
徐美凤这辈子嫁了四次人生了八个孩子,周小瑜是她二婚长女。但她管生不管养,从周小瑜懂事起徐美凤就一直在怀孕坐月子中循环,弟弟妹妹都是她带大的,还得兼顾全部家务和伺候月子。
等弟弟妹妹长大了,她又得赚钱供他们上学,再大点他们工作、谈恋爱、结婚、生孩子,她这个当大姐的管得比爹妈还要多。
而她自己,四岁就开始照顾大妹,她妈生一个她带一个,身后糖葫芦一样跟着一串孩子,为了看孩子,她妈连学校的大门都没让她进去过。
十三岁为了给弟弟妹妹交学费,她开始上街摆小吃摊,后来开过小饭馆,天南海北做过倒爷,直到后来开店做自己的品牌,什么挣钱她做什么。
吃得苦受得累能顶别人几辈子,对家人掏心掏肺,把他们所有人的日子都安排好了,谁能想到最后落得个孤家寡人亲人都盼她早点死的下场。
当然,她也不是好欺负的,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哪能真就这么憋屈地死了。
不是都盯着她的遗产吗?说实话,她还真有不少遗产,毕竟死前也是走到哪都让人叫一声“周总”的人了,就是看病可着劲儿地花,最后也得剩下一大笔。
不过她一分没给家人留,趁自己还没病入膏肓全都捐出去了,连医院的预交住院费结余部分也做好了公正,只要她人死了钱没花完,也一分不剩地都得捐出去。
甚至她给徐美凤存养老钱的账户都没放过。
徐美凤听说她得绝症了就把卡藏起来也没用,本来就是用她名字开的户,直接挂失转账销户了,等她死后徐美凤发现不对的时候,早就变成山区孩子的营养午餐了。
还有她给弟弟妹妹们住的房子,她这人也不是真傻,那房本上都写着她名字呢,她一死就有人去收房,她早卖掉了,钱也捐给福利院的孤寡老人了。
至于借给他们的钱,她做生意做习惯了,当初又为了震慑弟媳妇、妹夫们,花她一分钱都得给她写借条。
最后那一大把借条都做了债权转移,她死了就有专业追债人去追债。这些钱她捐给了医学实验室,拿去做科学研究多好。
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欠了我的给我还回来!把身后事都安排得明明白白,周小瑜就安心地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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