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的所有者是一户姓侯的人家,我跟木杧住进他们家已经有一段时间了。那日女人拖着偷来的行李箱,敲开了侯家的大门。也不知跟里头的人说了什么,对方居然就真的让我们住下来了。如此可疑的二人组也敢随便收留,该说那家伙在忽悠人这方面有天赋呢,还是该说这户人家傻得可怜?
其实我的伤已经好了大半,但这样的愈合速度不免引起木杧怀疑,因此大部分时间我还是躺在床上装伤患。这次出来没想过会耽搁这么久,偶尔也担心独自一人留在组织的木轾,不过轾虽然体质弱,脑子却好,撑个十天半月应该不成问题。
人生第一次不是因为任务在外逗留,难得有这样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想的机会,要是没有蠢货骚扰,日子过得还是挺惬意的。
“……自从妹夫失踪后,我这可怜的妹妹终日以泪洗面。我架不住她苦苦哀求,瞒着父母偷偷带她来N市找人。几经波折辗转找到妹夫的单位,这才知道前些日子他带一队人进山时出了意外,尸体也没能找回来……我好说歹说才劝动小妹跟我回家,她受了这么大的打击,身体和精神状态本来就不好,走到半路突然就晕过去了,实在无法继续赶路……”
左手边的女人泫然欲泣,谎话编得有鼻子有眼,侯家道貌岸然的大儿子殷勤地往我盘子里夹着菜,身体也渐渐靠过来。女人只当没看见,抹了粉的路人脸上纠结出无比感激的表情,语气也愈发真挚,“我们两个弱女子在N市无亲无故,要不是侯家好心收留,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姑娘家出门在外着实不易,尤其令妹有孕在身,实不宜舟车劳顿。既然遇见就是有缘,侯某理当略尽绵力照应一二。”老子在主位文绉绉地寒暄客套,儿子在下面挖空心思趁机揩油……
“老先生古道热肠,我姐妹二人就觍颜叨扰了,但这食宿费您一定得收下。”女人说着毅然递出赃款……
“些许食宿举手之劳,杧小姐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这怎么好意思……”
“欸,二位安心住下便是。若执意给钱,就是看不起侯某人了。”
“哎呀呀,这怎么使得……”
“哦呵呵,别客气别客气……”
一老一少在那儿你来我往跟唱戏似的,这头大儿子的手已经不老实地搭到我腰上……
我迅速扒了两口饭,挥开腰上的咸猪手,拽过身旁扯谎扯得忘乎所以的女人——
“五分钟之内离开这里,不然我就当着他们的面脱衣服。”
……
◆◆◆
“住进来这么多天,你总得出去露个脸吧!不过一顿饭的时间,你就不能稍微忍忍吗我的祖宗!什么叫‘五分钟不走就当众脱衣服’?啊?!”我叉腰站在浴室门口,瞪着洗漱台前的935,又好气又好笑。
“字面上的意思。”935边解扣子边回嘴。
“之前怎么没发现你小子这么变态!现在的小鬼任性起来什么都做得出来吗?!”
“比起你还差了点。”
“我那是忍辱负重虚与委蛇!”
“成语不会用就别用。”
“……= 口=”
那日求宿的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这得归功于935漂亮到模糊性别的脸。即便这小子短发、平胸、眼神凶狠、气场阴森……一切不利因素全占了,可草草变装后依旧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美人,扮起女人来毫无违和感。侯家好色的大儿子彻底被935的女装扮相给迷住了,打从第一次照面视线就基本没从冰山美人身上挪开过,我估计他根本就没听清我说了什么就极爽快地答应收留我们暂住。
935大约还沉浸在扮女装的打击中,这几日脾气愈发孤僻乖戾。为了防止他露馅,这些日子里侯家纨绔子以各种理由找上门的骚扰都被我客气地挡了回去。但今天恰逢他在外经商的老子归家,出于做客的礼节,这顿饭实在推不掉,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我焦虑了一上午,就怕浴室里那位爷饭桌上掉链子。这厮也果然不负所望,众目睽睽之下出幺蛾子。还好我急中生智,以孕妇孕吐为由离席,不然场面真是没法收拾了!
“我知道你被摸了两下心里不乐意,但回头看看,人管家开始只腾了间佣人房给我们,能搬进这么好的客房也是托了这位花花大少的福。”
935闻言冷笑,“哦?难道不是我的功劳么?”
“你这么说也对。其实你完全没必要这么沮丧,要知道,多少人想达到你这样的效果都办不到。”
“咔吧!”可怜的洗漱台出现两条裂缝……
“你是不是觉得很有趣?”
“别生气嘛!”我赔着笑,“换个角度想,人家绕开我这样货真价实的女人对你出手,不正说明你的女装很成功吗?”
935看我的眼神顿时充满嘲弄,“就你这样子,也好意思说自己是女人?”
我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看自己:半旧不新的姜黄色套头毛衣,肥大的灰色条纹裤,粗笨的黑色棉布鞋,因为唯一一根绑头发的皮筋快断了,进门时随手往头上插了根筷子绾发,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一副市井大妈模样。
转眼再看浴室里那位——甜美复古缀满珍珠亮片的白色小披肩,既能遮掩平胸又能露出漂亮锁骨的藏青色一字领刺绣连衣裙,还有门口那双对他来说有些挤脚但少女感十足的杏色方头粗跟短靴,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东拼西凑费了老大劲儿给他配齐的行头也不知道珍惜,垃圾一样扔在角落里,一想到他那么美我这么矬,吃力不讨好还被鄙视,真是越想越窝火!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勉强维持住脸上谄媚的假笑,“是是是,你说什么都对。咱就再忍一段时间,等你伤好了,想穿什么穿什么,不穿都成。”
“出去,把门带上,别妨碍我换药。”
“……”
扮女装是为了我吗?把你打扮得天仙似的我还做错了吗?!这臭小子到底搞没搞清楚状况?!总觉得这几天脾气越来越大不说,还完全把我当佣人使唤,等级森严的“沐”怎么教出这么个东西?!
我额头冒着青筋从侯家花园翻墙而出,沿着小路朝街区西面走去。每天下午差不多这个时间,隔壁姓安那户人家的女仆都会抱着刚出生的小宝宝到河堤边散步晒太阳。
说到这户人家,妻子生产到现在都十来天了,做丈夫的连个影子都没见到。如果都不把妻子当回事,当初为什么要娶她?如果这个孩子根本就不被期待,不要生下来反而比较好吧?女主人孤零零一个人生孩子的时候,有没有后悔过嫁给这样一个缺位的丈夫?
“人本来就是善变的,婚姻这种需要建立在高度自律基础上,其实又不具备任何约束力的东西,什么都无法保障。”935对我的义愤嗤之以鼻。
“就连动物都可以一夫一妻一生对配偶忠诚,人却做不到。”
“人也不过是种动物,你凭着什么觉得人能做得更好?何况在动物世界里,一夫一妻不利于种群繁衍,其实是种很异常的生物学行为……”
“……= =”
那次对话之后我就决定,以后再也不跟这货探讨伦理道德问题!
不管怎么说,一想到马上可以见到可爱的小宝宝,郁闷之气顿时一扫而光——天气这么好,我何必在这儿跟个偏激的小屁孩一般见识!
◆◆◆
“就你这样子,也好意思说自己是女人?”
我鄙视地瞥了眼明明心里很生气,偏偏装出一副谄媚嘴脸的女人:脸上化着扮丑的妆,脑后插着早餐时昧下的筷子,土里土气看不出款式的衣裤抹杀一切女性特征……她这年纪的女人在人前多少也该注意下仪容仪表,若是对着有好感的异性更是会花心思精心装扮一番。可她却是拿到什么穿什么,怎么方便怎么来。当初为了骗台车都可以对着垃圾卖弄风情,在我这里却连件合身的衣服也懒得弄——说白了,我这个未成年在她眼里还算不上男人。这其实没什么,我并不在乎她对我的看法。令人恼火的是这家伙说话时的口吻,每每跟她对话都让我有种受到愚弄的感觉。她那哄小孩的语气哪里是大我两岁?根本是差了一辈!
换药的时候听到开窗的声音,想必又跑出去“置办”生活用品了。这些日子,左邻右舍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为我们提供了所有日常用品。照理说生活必需品都基本有了,实在没必要今天添条浴巾,明天补双拖鞋。再这么偷下去,那些人就算再迟钝,早晚也会察觉。要说地形她也早该熟门熟路,没道理耽搁的时间反而越来越长——她真的只是去偷东西么?还是说……去了其他地方?
想起这趟任务最初的目的,莫名地烦躁起来。
很快,我在通往河堤的小路上发现她的身影。她站在路边盯着一簇刚过花期结出种子的蒲公英看了很久,忽然撸起袖子猫腰进草丛一通乱采,完了又对着手里那捧白色绒球乐了好一阵,这才翻回道上继续往西走去……
我开始觉得,追着这家伙跑出来,也许是个错误……
大约怕手里的蒲公英种子飞散了,之后五分钟的路她用龟速走了一刻钟。最终,她在河堤边停下脚步,跟一个抱着婴儿散步的妇人熟络地打完招呼,随即便转向她怀里的婴儿,冲襁褓一个劲儿地冒叠词,好像真能跟对方交流上似的。
莫非这就是她之前提到过的隔壁那家的新生儿?难道她这些天外出就是来这里看小孩?
只见她献宝般地掏出那捧蒲公英,鼓起腮帮一吹,长着白色冠毛的种子满天飞,镜头顿时如真似幻起来,风中隐约传来婴儿叽里咕噜意义不明的嘟囔声。
成天就是屎尿屁,智商连狗都不如的生物,有什么好看的?瞧她那副得意劲儿,真是个没药救的笨蛋!那小东西才出生几天?根本什么都看不见吧!
我对她的行为很无语,对一路跟到这里的自己更无语——我现在蹲在别人家屋顶上从暗处观察的行为简直就是在偷窥……我再次确定,这趟出门是个愚蠢透顶的决定。
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她正从那大约是家仆的女人手中接过孩子,小心翼翼抱住婴儿的样子,仿佛抱着这世间最珍贵柔软的东西。那双一贯狡黠的、似乎转一转就会往外冒坏主意的桃花眼出奇的清澈纯粹……也许是在太阳下待久了,她抱着孩子傻笑的画面让我一阵目眩……
回侯家前去隔壁生孩子的那家探了探,就是一户寻常富贵人家,里头住的都是普通人,对话也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带着做了蠢事的心情回到住处,想像往常一样小憩一阵,却发现毫无睡意。时钟的分针又走过了半圈,屋子里静悄悄的,平时这个时候她早该回来了,看窗外转阴的天色,似乎快下雨了。
果然,几分钟后,一滴水打在玻璃窗上,紧接着更多的水滴接二连三地落下,云层中积聚了一整天的水气终于达到饱和,化作雨滴纷纷坠落,只片刻时间就变成倾盆大雨,空气也更冷了几分。
当看到窗户上的第一滴雨时,我愣了一下,我对那一方窗户的关注度高得有些反常。正当我惊讶于自己的发现时,她淋成落汤鸡的身影终于出现在雨幕中……
◆◆◆
“去哪儿了?”甫进门就听到935冷冷的责问。
听听这语气,还有措辞!我难道是卖给你了么?去哪里都要给你报备吗?我脱着被暴雨淋湿的外套恨恨地想。想归想,我还是据实说了:“邻居家的奶妈带小孩出去晒太阳的时候掉河里了,幸好被我碰见及时捞上来,不然这一大一小肯定都没命了。”
当时我已经在回去的路上了,结果没走出多远就听到身后落水的动静。我找了附近的住户帮忙守着昏迷的奶妈,自己抱着孩子上安家通知他们去河堤接人。本来送还孩子就要走,却被一群人硬拖进屋,又是重金酬谢又是招待点心,连月子里的女主人都出来了,我好不容易找了个借口才溜出来,偏偏碰上一场大雨,一身衣服算是白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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