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是极为殷勤的招呼了。
有鱼有酒,这是村里待客最高礼节。
苏大为看向聂苏:“小苏?”
“阿兄,我们就去他家坐坐吧。”
聂苏显然对金鲤报恩之事十分好奇。
“也好。”
苏大为就向那许生点点头:“那便打扰许生了。”
“不打扰不打扰。”
许生高兴道:“请随我来。”
……
锵锵锵~
夜色暗沉。
刺耳的铁器摩擦音,来回不停。
仿佛有人将锈迹斑斑的铁刀,在石上反复磨砺。
昏暗中,有人在耳边低语:“如何?”
“今夜,必见血……”
低沉暗哑的笑声传出,直如夜袅一般。
随即被夜风吹散。
……
“客,试试这鱼的滋味,还有这酒,是我自酿的。”
小院破旧。
苏大为目光扫去,看到高低错落的院墙,隐隐见到木头编成的门扉有些歪斜。
房顶的蓬草也十分凌乱。
三人此时正坐在小院中。
院中摆着一张不大的木桌,质地粗糙。
桌上摆着三副碗筷,菜只有鱼。
有酒,但是酒色浑浊。
也不是好酒。
留意到苏大为的目光,许生有些不自在的挪了挪身子,自嘲道:“乡野村夫,条件简陋,让客见笑了。”
苏大为主动端起酒杯:“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多谢许生盛情相待,我敬你一杯。”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许生身子一震,见对方举酒来敬,慌忙捧起面前的酒碗,与苏大为碰了一下。
锵!
许生一口酒灌下去,由于动作太急,呛得连连咳嗽,满面通红。
他顾不上别的,稍缓一缓,忙向苏大为道:“口吐锦绣文章,客定非常人,还没请教贵客姓名。”
“在下苏大为,这位是我妻子聂苏。”
“苏郎君!聂娘子。”
许生忙郑重抱拳,急忙追问:“方才念的诗,可有后面的?后面是什么?”
那副急切的表情,让苏大为不由生出熟悉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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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章狗!!
轻咳了一声,苏大为索性将陋世铭全篇念出:“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
孔子云:何陋之有?”
“好诗!好诗啊!!当浮一大白~”
许生自小便以儒生自居,但何曾听人念过这等绝世名篇。
用力一拍大腿,险些把自己腿都拍瘸了。
亢奋到不能自己。
他在心中激动大呼:高人,眼前这位苏郎君,一定是神都来的高人!这次请他们来家中做客,是我这辈子做得最对的事!
聂苏在一旁也是一脸微笑的看着苏大为,小手在下面,偷偷握紧阿兄的手。
眼神仿佛小迷妹一样。
有亲昵,有爱恋,有欢喜,亦有一份骄傲。
不愧是阿兄,念的诗也这般好听。
至于诗里的内容是什么,究竟好到什么程度,小苏也听不出来。
不过是阿兄念的诗,那一定是最好的。
看对面这位许生的神色,也像是被阿兄的诗给震惊住了。
“这诗,是苏郎君写的吗?”
许生举起酒杯,又喝了一口,急切问。
苏大为倒是想说不是,但看两人眼神不会相信。
索性点头,认了下来。
陋室铭是唐中期刘禹锡所作。
距今还有一百余年。
“哎呀!大才!苏郎君是大才啊!相见了恨晚!请~”
许生忙替两人倒上酒,双手捧杯郑重站起身,向着苏大为敬酒。
“不用这般认真,许生请坐。”
苏大为微微侧身,以示不受主人全礼。
这无关乎双方地位,而是尊重。
要是换一个人,如许生这般做派,难免会让人以为是钻营幸进之辈。
但这山野乡民,脸上只有赤诚,对学问的热情,对贵客的敬意,丝毫不沾染利欲之念。
倒让苏大为高看他一眼。
两人再喝一杯,这才放松一些。
酒虽浊,但鱼却甚新鲜,也无后世那些作料调剂。
光是天然鲜味,便让人口颊留香。
“许生念过书?”
“小时候家境尚可,家中有几亩田,还有一些书,据说祖上做过官,我便也跟着阿爷念过一些诗书。”
“那你这现在……”
聂苏环顾四周,欲言又止。
虽然有独门的小院,但看这破败程度,可不像是耕读传家的。
“早就破败了。”
许生苦笑道:“本地雨水丰沛,每隔几年,山洪便会发作,河水暴长,吞噬人命……”
他脸上露出凄然之色:“自小阿爷教导我,要读书,读书才有出路,才能离开村子,去更广阔之地,可惜……阿爷死的早,家里田产也被洪水吞没。
如今我虽长成,但却终日困顿,只怕有生之年,也难走出这里了。”
苏大为默默无语。
聂苏忍不住道:“方才我们在湖边,听那位阿翁说,许生之前救过一条金鲤,得了金鲤报恩……”
空气瞬间凝结。
许生仿佛在这一刻,突然换了一个人。
沉默了片刻。
他缓缓将酒杯放下:“山野传言,多有夸大失实。”
“但是之前看着你踏湖波而来……”
“那是……那是我自小水性好,有踩水蹈波的本事。”
许生轻咳一声,明显是不擅长撒谎,神情僵硬。
聂苏还想追问,被苏大为在大腿上轻轻一拍。
小苏的脸立刻红了,身子好似酥了半边。
眼角瞥向阿兄,红唇微抿。
阿兄,有外人在……
苏大为一时无言。
“两位贵客。”
许生突然站起身,向苏大为和聂苏施礼道:“我身子疲乏,无法再陪席,二位请自便,屋内有床有蒲草,我去后院歇息,二位不必顾忌。”
说着拱拱手,竟不顾苏大为与聂苏的惊讶,匆匆离开。
聂苏一脸惊讶:“阿兄,他……”
方才那般守礼,那般热情。
突然一下子性情大变,毫无礼数可言。
这实在太古怪了。
苏大为轻拍了拍聂苏,盯着许生的背影,若有所思。
“我本以为,就是救了个诡异,受诡异妖丹报恩。”
苏大为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色。
“如今看来,似乎另有隐情,有趣……”
锵锵锵~~
磨刀声,时断时续。
“客,怎么了?”
后院传来许生困顿的声音。
“没,就是问一下,那磨刀声是怎么回事?”
苏大为声音自黑暗中传出。
“哦,隔壁住着村里的杀猪匠,客不必多疑,一会就好了……”
许生的声音低沉至消失。
似乎终于熬不过倦意,沉沉睡去。
夜色越发浓郁。
天边飘来乌云,遮蔽住月光。
一时四下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只有若有若无的呻吟声。
似乎叫春的猫儿。
黑暗中……
锵!
一声低沉的铁器击打声。
乌云渐散。
朦胧月光下,小院墙头,突然多出一只手爪。
皮肉溃烂的手爪。
腥臭中,隐隐露出白骨。
那骨爪中,握着一柄锈迹斑斑的铁刀。
刀锋已被磨得发亮。
呼噜~~
一种似人似兽的低吼,从怪物的喉咙里发出。
它匍匐着身子,好似一只大蜘蛛。
缓缓爬上墙头。
锵锵~
铁刀摩擦着墙头,发出闷钝声响。
黑影渐渐隆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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