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沉。
洛阳的更鼓敲响。
一队执金吾一脸敬畏的跟在后方,远远的护送着苏大为一行回府。
狄仁杰向后看了一眼,又看向苏大为,半是埋怨,半是无奈的道:“阿弥,这次你闯大祸了。”
“大兄,我不这么认为。”
苏大为牵着小苏的手,向狄仁杰和苏庆芳看去。
狄仁杰怀里抱着长子,苏庆芳怀里抱着二子,因为天色太晚,两个小家伙早已熬不住睡着了。
睡态好像小猫一样蜷缩着身子。
这一幕令聂苏颇为羡慕。
她的心性依然是少女,但是被柳娘子说得多了,也觉得,似乎和阿兄有个孩儿,也应该不错吧。
此时看到人家抱着孩子,那种天伦之乐,令从小颠沛流离,从未享受过家庭温馨的她,心里隐隐有些触动。
她转头向苏大为看去,却见苏大为平静的道:“我这十多年为大唐立下赫赫战功,开疆拓土,从不与人为难,也不结党营私,对钱财看得也淡。
我都这样了,若是被人欺负妻子,还缩着,那我岂不成林冲了?”
“呃,林冲是何人?”
狄仁杰一愣。
“大兄,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若如此小心翼翼,百般隐忍,圣人怎么看?”
狄仁杰被他问得无言以对。
对啊,以苏大为的功劳,身份,异人修为,要被人打到脸上还唾面自干。
那符合人性吗?
事有反常必有妖。
这在皇帝眼里,只怕就是……
所谋甚大啊!
有这么大的力量,却百般隐忍,除了造反,你还能做什么?
苏庆节在一旁冷哼一声,眼中露出一抹不屑:“阿弥说得对,好男儿就当守护家人,有些锋芒有什么不好?
身为堂堂县公,若是被白马寺的僧人掳去妻子,还要陪上笑脸,那当个屁的县公。
我苏庆节第一个不答应!”
“狮子你给我闭嘴。”
苏庆芳向他瞪了一眼。
苏庆节“呃”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虽然他现在继承了邢国公的爵位,但是自小最敬苏庆芳,在阿姐面前,当真是没有半点脾气。
狄仁杰一张圆脸脸色微沉,眉头现出忧虑。
“你说的或许有几分道理吧,但我保留自己的看法,违反唐律总是不妥,再说此次杀了那么多人,你要如何收场?哪怕是陛下,面对群情汹汹,只怕也无法庇护你。”
“我苏大为行事,俯仰无愧,又何须陛下庇护。”
苏大为淡淡一笑。
轻轻握了握聂苏的手,安抚聂苏眼中的担忧。
“现在不是逞意气的时候啊。”
狄仁杰长声叹息:“你在蜀中也没有这般暴躁,一言不合便出手杀人,这……”
“大兄,还记得我方才说的吗,我首先是人。”
“人?”
苏大为随口吟道:“若不撇开终是苦,各自捺住即成名,一撇一捺方为人。”
狄仁杰、苏庆节、苏庆芳三人皆是一愣。
阿弥这副联,颇有深意啊。
若字的撇如果不撇出去,就是个“苦”字。
各字的捺笔,只有收得住才是“名”字。
是啊,水无两点难结冰,一撇一捺方为人!
人生在世,撇开一些利益纠结,就不苦了。
看方寸之间,能按捺住情绪才是人生大智。
“人字两笔,一笔写得到,一笔写失去;一笔写过去,一笔写将来;一笔写自己,一笔写家人;一笔写顺境,一笔写逆境;一笔写朋友,一笔写对手;一笔写执着,一笔写放下。”
苏大为性之所至,随手拈来,只听得狄仁杰等三人哑口无言。
聂苏没进过学,倒是听不出此番话中的深意。
只是用一双眼睛一脸仰慕的看着苏大为,心中暗道:阿兄好厉害,狄大兄是考中进士的,都被阿兄说服了。
“你……阿弥,你何时如此能言善辩了。”
狄仁杰抱着儿子,脸色越发黑了,有些郁闷道:“我看不如你去与那些和尚辩法算了,道理你全明白,真的遇事,却出手狠辣。”
“正是明白道理,经历的多了,才知道,忍无可忍无须再忍,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苏大为搂住聂苏的肩膀:“无论是谁,都不可伤害聂苏,伤害我阿娘,这是底线。”
“行行行,我说不过你,这帮和尚肯定不会罢休,且看明日如何应对吧。”
说着,狄仁杰向一旁的巷子扬起下巴:“我们的宅子在这边,这就别过,你好自为之。”
“让大兄费心了。”
……
仙嗡仙嗡~
葱葱郁郁的庭院中,隐隐有琴音传来。
一株合欢树下,铺了一张枯草席,上置一方红色木几。
大唐右相李敬玄,正盘坐于草席上,微眯着双眼,介于半梦半醒之间。
在木几上,放着黑色粗陶的茶具。
李敬玄喜欢这种粗砺之感,称其有一种天然之美。
在李敬玄右手一丈处,府中琴姬跪坐在席上,轻轻拨弄着琴弦。
仙嗡仙嗡~
琴音初时暗哑,渐渐明澈,潺潺如水。
坐在李敬玄左手边的,是新晋都察寺寺卿严守镜。
严守境应该已是中年了,但岁月在他的脸上却显不出痕迹。
皮肤白皙隐透象牙光泽。
眉目如画,温柔似处子。
特别是他制香时的手,纤瘦修长,极尽优雅柔媚。
若是不知道的人,只怕第一眼会把他当做美艳女子。
“右相,香制好了。”
数种香料被他合在一起,用白皙优美的手指,端起木模,在木几上轻磕数下,将捏成各种形状的香丸取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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