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初来乍到的真珠在村民眼中仿佛天外来客,她乌发云鬓,脸庞白嫩光洁,哪怕着一身大袖纻衣,也是好看至极。
因此村里总有妇人来问:“这孩子可定亲没有?你看我们侄儿,五官端正,手脚也勤快……”
窦明辨常被问得哭笑不得。
六月,沱县下了场暴雨,多地旱涝,朝廷又在这时征收粮草,村民交不上税,又没有多余的粮食,为了填补吃食村里的孩子都出来挖野菜。
后来野菜生长速度也缓慢下来,村民能吃的愈发稀少,长此下去仅依靠几分薄田度日的家庭非饿肚子不可,为了生存,有力气的青壮年结伴到深山狩猎。
真珠数日不沾荤腥,早已是痨肠寡肚,经不住吃肉的诱惑,伙同村里的皮孩子偷了李家的大公鸡。
她在山下吃得满嘴流油,李家嫂子叉腰骂得不堪入耳。
真珠回来时,李家嫂子已经骂完,窦明辨一张脸阴沉的可怕。
“你过来。”窦明辨看也没看她一眼,气冲冲走回堂室,待真珠进了门,立即拿出竹蓖一根,“伸手!”
真珠往后缩了一下,明明怕得不行,还嘴硬道:“我南朝邦国不是最好风雅讲礼,最厌恶莽撞粗鲁,王师为何还要棍棒服人。”
不就是偷了李家一只鸡,也要这般小题大做,何况那只鸡也值不得几个钱,届时她还上就是。真珠昂着头,把手往袖中一藏,才没那么自觉要领罚。
窦明辨气到无语,“和你讲礼是对牛弹琴,为师今日偏要用棍棒好好教训你,把手伸出来!”
真珠捏了捏拳头,“王师执意要打,我也不怕,但我不服。”
竹蓖敲了两敲,不容反抗。真珠磨蹭着把手伸出去,双肩害怕地抖动起来。
“教不严,师之惰。责任在于为师,为师无能,只有棍棒让你长长记性。天之骄子要做盗窃之徒,辱没元家门风,打死都不为过。”
窦明辨恨其不成器,竹蓖挥下去十分用力。
真珠默默数着,一声也不吭,神情麻木,似乎疼的并非她身体的一部分。
竹蓖的声音消失于耳,真珠松了口气,双掌血迹殷殷,一片绯红,看上去触目惊心。
房内焚着艾草,烟雾缭绕,气味浓烈到刺鼻,不少蚊虫为了逃命嗡嗡逃窜,真珠用力吸了吸鼻子,打出几个喷嚏。
榻上还铺着夏天用的竹席,在阴雨天,丝丝凉意侵入身体,真珠咬着被衾,眉心蹙起,伤口肿痛,难以入眠。
窦明辨灭了艾草,拿起蒲扇驱散烟雾,又挪过来一张草席,端来的木案置在榻前,上面摆放了各种形状的汤药瓶罐。
“大王这倔性子,倒真是随陛下。”窦明辨摇摇头。
对着火光,真珠的手掌瘀血,肿胀已经十分厉害。窦明辨默默叹息一阵,取过配好的药草汁涂抹在伤口。
“大王这双手本该搦管掣剑,执掌乾坤,何苦来遭这份罪。”如今十指遍布薄茧倒刺,以及大小深浅的豁口,全是农役时留下的痕迹。
窦明辨非常清楚,眼下真珠的处境是如何艰难,她这棱角是该磨一磨了。
药汁侵润肌肤,开始隐隐作痛,之后就特别清爽舒服,真珠坐在榻上,有些怅惘。
窦明辨这个人是有些固执古板,但他却是除了父亲和养母之外唯一可以行管教之责的人,虽为王师,其言其行更像她的爷爷。
这就是窦明辨,性情倨傲,直言不讳,大多数人都记恨他,又怀着忌惮和敬畏之心,也包括真珠在内,但真珠和那些人的不同之处在于,尽管被窦明辨打过许多次手板以及……屁股,即使他手握御赐的能够随时斩她头颅以谢天下的诫剑,真珠也从未真正计较和报复。
真珠眯眼瞧着手掌,“孤已经十六岁,不再是十岁的临江王。”
窦明辨滞住,“是啊,大王的年龄已经能够主政。”
稚儿长成少女,窦明辨也变成了鬓角花白的老人,当年所有师傅都挂冠辞教,后来也不再有人愿意教导与世俗对抗、离经叛道的少君时,窦明辨请缨任职少君王师,以致卷入朝廷的党争谪迁临江。
窦明辨收起瓶罐,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大王可知陛下的用意。”
真珠看着他,“父皇不罚我,朝臣心存芥蒂。”
“这只是其一。”
窦明辨摇头,眼神清明澄亮,“他看似罚你,实则是保护,唯有如此才可叫徐党放松对你警惕,即便临安真有异动,也断不会威胁到大王和临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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