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车后,董问放下车窗,叫住我:“李博文。祝你新年快乐,万事如意,心想事成。”
我冲他挥挥手,示意他离开。董问坚持:“看着你进去。”
我向他道晚安,他又叫住我:“明天我下班要见面吗?”
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脱口而出槽和男朋友见面都没有这么腻歪的。但我及时克制自己不能得意忘形,告诉他:“明天我没安排,下班后联再联系。”
家里没有人等我,爸妈应该仍然并肩奋战在姑姑家的牌桌上。我挂好大衣,没有开灯坐到沙发上。窗外不时升空的烟花把客厅映照得十分明亮。我像是闭气沉在游泳池的水底,水面的光淋漓在墙壁地板上。
我这才想起来要打开屏蔽已久的高中班级群,沉寂多年的群里最近显然很热闹,有女同学说:大家都要好好的啊。
同学们长吁短叹,追忆十七岁,有人开始提议班级重新聚会。赵明珠的名字大家却很少提及。她那样的人,存在感只够辐射到周围一两个人,更多人的印象里,她只是个埋头苦读的影子。
上次不是这样的。
这不是我们第一次看到熟悉的人登上社会新闻,也不是我们经历的第一次同龄人的死亡。
上次的主角是陈知明。
那个信使。
我和董问坐在二十七岁的冬天里追忆十七岁时的赵明珠,在我们二十岁那年的一个春天,陈知明对我们所有人挥手告别。他头也不回走上一段铁路,把身份证压在铁轨边一小块石头下,躺下去再也没有起来。
班级群里当时如同爆炸一般,有人实时更新他最后一周的动向,有人去探望他的父母,所有人一起行动,想要找出一个答案。
陈知明为什么要这样做?
毕竟他看起来,得天独厚,轻易包揽所有人的喜爱,活得就像从未有过阴影。
他不能,也不该……
高中时的陈知明是班里的体育委员,聪明友善,相貌俊朗,肩膀宽阔,身体舒展,在男女生中都是众星拱月的地位。我收到第一份告白时,遥遥走来的信使就是他。
他拥有一张忠诚的让人信任的脸,他看向每个人的目光都仿佛这个人是他最珍贵的朋友。
大多数人见他的最后一面是高考后领通知书的那天,他志愿在教务处发放录取通知,被问起时,腼腆的回答录取自己的学校。那所大学的名字如雷贯耳,对我们大部分人来说可望不可及。他的照片被挂在校门口的光荣榜上,作为招生广告,招摇了一整年。
同学们每个人说几件关于他的事,拼凑出来的是一个完美无缺的形象,像是那种当你囿于苦难时期待出现的自带背光的英雄人物,像是那种在多年后的毕业照里,其他所有人都黯淡褪色,只他一人眉眼清晰的青春男主角。
但这个形象不是陈知明,我们自以为熟悉他,却没有人了解他。我们认识的那个陈知明应该是在未来站上云端的青年才俊,绝不会躺到一段无人知晓的铁轨上去。
陈知明没有留下任何话。
每一个提前离开的人,都在用已经画上句号的人生向我们提问。
窗外仍不时传来烟花划破黑夜的声响,手机屏幕上不断跳出同事客户发来的拜年信息,董问发来的信息夹在其中:已到家,晚安,好梦。
我没有立刻回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