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麋子方是这个意思。”关羽再度颔首。
“然则,关将军你信他么?”雷远逼问。
关羽手持杯盏,注视着杯中晃动的水面,沉声道:“麋子方久随主公,虽然才能庸碌,大节无亏。我想,他倒未必做得出多少出格的事,否则我也不会今日来此,与续之谈起。续之,此事适可而止吧!”
雷远早就想过,自己忽然与麋氏为难,未必能获得关羽的支持。马忠也这样劝说过。
今日关羽忽然来访,雷远更已有所预料。但当真听到关羽做出这样的决断,仍使雷远深深叹了口气。
关羽此言,便是他对麋芳的认识了。以现时局面来看,倒也未必便错。
才能庸碌,大节无亏。
关羽是打心眼里这么判断的,他始终认可麋芳的元从身份。
所以在雷远所熟悉的那段历史上,他才会毫无掩饰地轻视麋芳,却又并不怀疑麋芳。哪怕麋芳犯下供给军资不及的大错,关羽也只是威胁说“还当治之”,却依旧委之以江陵城防重任。
雷远很清楚,这八个字的评语,只对了前面四个字。
但他该怎么说服关羽?
毕竟麋芳过去多年追随玄德公颠沛流离,那都是真真切切的,并无一点虚假。多少年的艰难困苦都一起熬过来了,雷远轻飘飘一份书信,就说这样的人私下与东吴勾结,私卖军械牟利……关羽凭什么会相信?
雷远再怎么屡建功勋、身担重任,终究只是这两三年时间里崛起的后进。而麋芳是关羽相识十八年的故交,是玄德公的妻弟,是跟着玄德公出生入死,数次几乎丧命的元从!
更重要的是,麋芳现在编练出的数千部曲,恰恰是关羽守备荆州所需的力量,至少是一支忠诚可靠的预备队。面临曹军压力的关羽,绝不乐见其身陷混乱,进而影响到荆州的军事部署。
这让雷远郁闷得简直要吐血。
但他又势必不能对着关羽硬来。
换了其他人在曹军虎视眈眈的局面下忽然指控元从旧人,关羽只怕会公开斥责。以关羽刚矜高傲的态度,能够屈尊夤夜来访,私下里阐明自家态度,已经给足了雷远尊重!
“关将军。”雷远唤了声。
“续之,请讲。”
“此事能否明日再议?我可以……”
关羽怫然不悦,说道:“怎么?难道我竟不能说服续之?”
他略微侧过身,凤眼微开,睨视着雷远。
在这瞬间,雷远只觉一股极大的威势如怒涛般扑来,几乎就要将自己淹没。
他竭力端坐不动,沉声道:“不瞒关将军,麋子方的所行所为,确实有令人不解的地方。就在前日里,我已将之细细通报了潘承明,并且遣了部下与潘承明携手查问……预计今夜里便有结果,明日一早,当可奉给关将军审阅。”
关羽嗤笑一声:“你不是说,卷宗已经完成,明日才到潘承明手中么?”
雷远俯首:“适才是我说错了,关将军幸勿怪也。不过,江陵之事,有荆州治中从事在,想来不需要我多操心什么。相信有关的案情卷宗和证物,今夜定能汇总完毕。”
潘濬是玄德公亲自留典州事的荆州大员,他的行事,就连关羽也不便直接干预。
此君性格又方严疾恶,刚强不屈,不容他人侵夺职权。雷远也是靠了部下乐乡长蒋琬与他的亲戚关系,才勉强将之说动。
关羽深深地看着雷远。
仿佛过了许久,雷远觉得全身忽然一松,关羽移开了目光。
“那就这样吧!”关羽起身道:“续之,你放心。若麋芳这厮果然肆意妄为,我第一个饶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