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首辅虽未曾修行,但一缕正气含入口,于舌绽之间,萦绕于大殿,让大殿中的诸多蜡烛皆是在风的吹拂下,明灭不定。
张首辅很直接,直接道出了如今朝堂的局势。
他举得陛下可能是不知晓朝堂局势,所以,这一句提问中,已经将局势都包含在内。
太子针对罗家,欲要提拔楚家来取缔罗家,但罗家乃忠良之家,镇北王更是英勇之辈,杀敌无数,国士无双,他不该受此罪,晚年更不该有此不详。
然而,张首辅等了很久,却是都未曾等到夏皇的回应。
心头不由一沉。
显然,夏皇并不是不知道局势,对于外界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哪怕在闭关,这位人间最霸道的帝皇,依旧掌控着属于他的天下。
“这非罗家的劫,这是罗家的命。”
声音依旧淡漠,保持着至高无上。
张首辅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却是发现天极宫中,每一个蜡烛都变得犹如天上星辰一般耀眼,让他看不清楚那端坐在高位上的男人面容。
张首辅觉得有些好笑,这是罗家的命?非罗家的劫?
这是什么意思?
镇北王罗狂七个儿子死了五个,这不是罗家的劫,而是命?
张首辅有些恍惚,劫是自找的,而命……是天注定。
夏皇的意思是,罗家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无功的?
高高在上的夏皇,再一次的开口:“再来万次,罗家依旧是会走到如今的局面,死了罗红尘,死了罗鸿,还会有下一个罗红尘,下一个罗鸿……”
张首辅抬起头,那天极宫中的一片璀璨,刺激的他的眼泪都在不住的流淌。
可是,他却是笑了,明白皇帝陛下的意思。
“这是要……罗家……认命?”
劫可度,但命……就只能认了。
那至高无上的龙椅之上的身影,没有说话,但是,这便意味着默认。
张首辅没有再跪了,他站起了身,腰杆挺的笔直。
“老臣不认同。”
“陛下,罗家乃功臣之家,镇北王罗狂,在塞北与胡人厮杀,为大夏守住边塞,功德无量。”
“大将军罗厚,更是杀的胡人胆寒,人称罗人屠,虽为人屠,但为百姓守国门,亦是大义。”
“镇北王之子罗红尘战死,绝代天骄战死时尚在杀敌,镇北王第七子罗小北征战归来陷入疯癫,这些都是大义。”
“罗家无愧于夏家。”
张首辅道。
“而如今,陛下说要让罗家认命,让这样一个忠烈家族认命,覆灭于岁月长河……”
张首辅仰头笑了起来,须发皆张。
“臣觉得可笑。”
“陛下居然会相信命运这种狗屁东西?”
龙椅之上。
夏皇淡漠而平静的看着张首辅的不断发言。
没有任何的言语。
他很超然,仿佛超然于天地之外,他抬起头,目光平视,天地间宛若有神灵睁开了眼眸。
俯瞰大夏人间的每一寸山河,每一座城池,每一面高墙,每一颗尘埃……还有在他抬起手掌,于他掌中生灭的每一寸光阴,每一刻黑夜,每一场暴雨,每一缕疾风……
在他眼中,这一切,都与寻常的百姓一样。
皆是……他的子民。
而他是拥有无上实力,统御一切的王。
张首辅逐渐的不再说话了,他似乎读懂了夏皇冰冷无情的眼眸中的意思。
他亦是有些恍惚。
他坐首辅之位六十余年,而六十年前,大夏便已然强盛无比,为三大王朝之最,马踏江湖,镇压天下各大宗门和势力。
大夏这个王朝的长河中,无数的白骨翻溅,有人怒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有人曾揭竿而起,有人曾咆哮皇城,无论接近多么成功,最终还是会失败,这便是命。
大夏的风雨无论如何变幻,经历多少波折,只要坐在皇位之上的那个男人依旧强大,依旧不朽,那飘扬在风雨间的旗帜就不会有丝毫的变换。
因为,这不是凡人的国度,而是修行人的王朝,实力至上。
张首辅挺直了脊梁,在天极宫中,无数的恐怖压迫在那男人的眼神示意之下,犹如山河盖落,让张首辅连动弹和呼吸都变得无比的困难。
那单薄的身躯,仿佛随时要被撕扯成万千碎片似的。
张首辅迈步了,迈出的步伐,在死寂的天极宫中,犹如惊雷炸响。
“臣,不信命。”
“臣觉得罗家无过,甚至有功。”
“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臣愿以死明鉴。”
张首辅苍老的声音萦绕在了天极宫中,哪怕那沉重无比的压迫,都无法让张首辅动摇太多。
夏皇觉得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只要他能够求得长生,他便能镇压一切。
可张首辅那浑浊的眼眸中,看到过太多的黑暗,看到了太多的罪恶。
如今隐藏在大夏之下的黑暗和罪恶,如滔滔江流。
他曾救下许多人,也见到许多人的家破人亡,也看到过百姓的哭嚎无助,也看过难民的路冻死骨。
而这一切,不是夏皇一人长生就能解决的。
许多时候,一个王朝需要的不是永久的王,而是需要一个爱民的王。
张首辅一步一步,坚定的往前走。
他踏上了天极宫的阶梯,高高在上的王,便坐在阶梯之上的皇位之上。
那是一位向往力量无敌的王,向往长生的王。
而张首辅,则是要证明,力量并非一切。
他一步一步向前走,踏上了宫殿的石梯。
咚!
高高在上的皇位,那俯瞰人间的男人视线投落。
刹那间,仿佛万里山河一下子同时承载在了张首辅的肩膀之上,他身上那湿漉漉的素白衣衫,瞬间干净,被蒸发的一滴水都没有,紧紧贴着身躯。
面对这无法抗衡的力量,张首辅亦是盯着那高高在上,在无尽璀璨蜡烛光华中,仿佛恒坐银河的那道身影,继续迈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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