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瑾慢慢走回勤问殿,吩咐以南和以雅闭上了殿门。
她们想接过小清,可云瑾却怎么也不肯放手。然后云瑾抱着小清慢慢地坐在床边,慢慢地闭上了眼。
她很清醒地知道,这么多天,她一口药都不肯喝,早已是病入膏肓。
等到她睁开眼的时候,孙冰就站在床边,正给她诊着脉。而小清,就坐在床尾,玩着手里的一个拨浪鼓。
不晓得是谁去请了孙冰来,也不晓得是谁给了小清这个拨浪鼓。
“孙师兄……”她有气无力唤了一声。孙冰摇了摇头,将放在床头的一碗药端了起来:“真的不要命了么?”
云瑾目光只盯着小清。她就自顾自地摇着拨浪鼓,乖乖地玩着,竟然没有哭闹。可她越是乖巧,云瑾更觉得自己无颜以对。
她轻轻推开了药。
孙冰居然没有勉强,只将药放在了边上:“都由着你。”
云瑾反而笑了。
她记得当初她的左手出了事的时候,孙冰也是一副听天由命的态度。
她不在乎,他看透了。
心病难医,人世间有太多无能为力之事。
或许只有看透了生死之事,才能做一个真正的医者。
云瑾的病情始终都没有起色,反而越来越糟,身上越冷,越昏沉,越失去方向。
“小清……”云瑾支着额,迷迷糊糊地叫道。
无人应她。
她又唤了一声,突地打了一个激灵,吓得一身冷汗,猛地抬起头来,大叫道:“小清!”
“姨娘……”远远地,传来小清的答声。
云瑾循声望去,看到她正坐在一个人的膝上,拿了毛笔,趴在书桌上,不知在画什么。她咯咯地笑,那人扶着她,脸上也笑意盈盈。
“小清,过来。”
那人听见云瑾的话,便在小清的耳畔轻声说了两句。小清放下笔,从他的膝上爬了下来。小小的鞋踩在他玄黑的衣袍上,踩出了一个个灰灰的脚印,可他浑不在意,牵住小清的手,到了云瑾面前。
云瑾急忙将小清拉到了身边,冷冷地道:“你别碰她……”
他叹了口气,到床边坐了下来,凝望着云瑾,默不作声。
她笼罩在青色的衣裳中,看起来如烟似雾,脆弱得一吹即散。
以南和以雅在门边,互相推了推,还是以雅端了药进来:“夫人,你还没喝药。”他伸手把药接了过来,要亲自喂她。
云瑾扭过了头去。
衡俨笑了笑,柔声说:“你不顾自己的身体,也不必理会我,可你总要顾念一下小清。她爹娘方才去世,若你再有差池,她怎么办?”他笑着摸了摸小清的头,将药递给她:“小清请姨娘喝,好不好?”
小清退后了一步,更靠近了衡俨一些。
不晓得为什么,她一直都不怎么亲近云瑾,反而对衡俨很是亲热。
衡俨瞥了她一眼,又在她的背上拍了拍,小清这才用两只小手端住了碗,晃晃悠悠地举到云瑾嘴边,讷讷地说:“姨娘,喝……”
孩子的目光,清澈见底,仿佛从不曾经历过人世的悲哀。
云瑾心中一酸,张口便将药全部喝了下去。衡俨笑着给小清鼓掌,小清脸上顿时欢喜起来,也不住地给自己鼓掌,笑嘻嘻地扑在衡俨的腿上。
衡俨微笑道:“这才对了,好好喝药,过几日姨娘身体好了,带小清到宫中的花园去玩一玩可好?”小清却摇了摇头,去抓他的手。
他拉了拉小清的小手,笑道:“小清这个名字,和你倒是很相称,像是你的女儿一般。”
云瑾看着他,眼中慢慢流露出沉痛之色:“她就是我的女儿,谁也别想动她一根寒毛。”
衡俨一愣,立即便笑道:“好,是你的女儿,不也是我的女儿?”他的目光闪动,似有惊喜之色,像是方才这话提醒了他什么,让他也有几分欣然意动。
云瑾却冷冷地道:“她自有她自己的爹娘,同你有什么干系?是了,先皇当年也是如此,害死了我爹娘,收留了我,却说得冠冕堂皇,要将我当做女儿一般对待。”
“青鸟……”衡俨眉头微皱,沉声道,“陈年往事,你提它来做什么?”
云瑾默然片刻,一字字缓缓道:“墨剑门的事,果真都是……你么?”
衡俨拂了拂身上的尘土,淡淡地道:“是!”他叫来以雅,将小清带了出去。
云瑾虽然早已晓得真相,但听他此刻亲口承认,不禁心头仍是一阵惶然。
“飞马帮落到今日的下场,是朝廷的安排?”
“是。”
“绮绣帮的事情,也是你让安计略做的?”
“绮绣帮?”他声调中带着一点惊讶之色,但踱了几步,便已了然,“你在庸州那几年,结识了绮绣帮的人?”
云瑾没有答他,沉默了好一会儿,低声问道:“那五哥呢?”
他答得很快、也很干脆:“你不是早已经晓得了么?何必多此一问?”他坐了下来,手指轻轻地在桌面上敲着。
又轻又快,就像此刻他的心绪。
突然指扣声一停,他缓缓道:“飞马帮霸占夔州,不顾百姓饥苦哄抬米价;那个柳若眉更不用说了,在庸州勾结官府欺上瞒下,私开银矿假铸官银,根本就是恶贯满盈。他们有如今的下场,难道不是罪有应得?”
云瑾垂着头,轻轻地道:“飞马帮和柳姐姐他们于我皆有大恩,可他们也确实做了危及朝廷的事。我虽觉得你心狠,却也明白你的苦衷。你利用我设计放了五哥,又杀了他,我心中犹自为你开脱……”
还没有说完这句话,她已是哽咽难言:“……毕竟是他罔顾王法出逃。他若到了崖州,必定聚众而反,天下烽烟再起,受苦的又是百姓。可小师叔……”她默了一默,“小师叔当年,应你所请,为你们除了马时造,又曾救你出了牢笼。我数年江湖漂泊,也是靠他相护。他于你于我,于公于私都是恩重如山,你为何要杀他?”
这个问题,这些日子以来,在她的心中,早已反反覆覆不知想过多少次,却怎么也找不到答案。
唯有亲口向他问一个明白。
衡俨沉吟着,沉默着,神色更凝重。
他冷哼了一声,缓缓地道:“这乔氏的江山,却要仰仗一个姓章的鼻息,究竟谁才是一国之主?”
“你……”云瑾愕然抬头,只觉实在不可思议,“小师叔怎会想要做皇帝?他是江湖之人,总有些江湖人的做派,你何必在意?你杀了那么多江湖上的人,小师叔都不曾说过你半个不字……只因我们墨剑门的宗旨,便是要为天下谋福祉……”
“啪”的一声,衡俨一掌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宛若庸州那一次重现。云瑾停下不语,心中一阵茫然,也不知自己究竟说了什么激怒了他。
“这天下的福祉,是要他墨剑门来谋得么?”衡俨怒声道,“那还要天子作什么?”
“朝廷下上官员中,不知混了多少墨剑门的奸细,他究竟想做什么?当初他从皇宫里,无声无息便将你和凝霜带走;我严加防范,可看来他仍是与你通上了消息。更不消说,凝霜都能带着小清,堂而皇之地进宫来。他们进出皇宫,便如入无人之境,若是哪一日,我做的事不如他章华清的意了,是不是便要来乾极殿将我的人头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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