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夏十四,晚江。
斜阳西沉,船影渐稀。
“起雾了!”童声清脆,兴奋中却透着些许的小心翼翼,“我们还有多久能到……”
叶棠音收回远眺的视线,俯身看向身旁的男童,望着那双灵动无辜的眼睛,她一颗心却隐隐作痛。
像……
生儿肖母,实在太像了……
“快了。”叶棠音解下披风,将男童裹得严实。“江上湿气重,仔细着凉。”
男孩睁大眼睛,小心怯怯地问道:“镖头姐姐,云表哥说你是他的好朋友?”
叶棠音轻笑道:“你这个机灵鬼,又想问什么?”
男童瘪了瘪嘴,“你们真的没有认错人?我真是你们要找的人?”
“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你二十二遍了……”叶棠音揉了揉男童的小脑袋瓜,“你就是林家流落在外的孙少爷林灏,你父亲叫林桓,你祖父叫林擎挚,林家儿郎皆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你也会像他们一样,像你的名字一样,顶天立地。”
男童畏生生地看着叶棠音,“我不叫林灏,我叫林顶天……”
“江宁林氏乃是百年世家,有宗籍与族谱传承,你在族谱上的名字是林灏,顶天是你父母给你取的乳名,为人顶天立地是存立于世之基,你要永远记得你父母对你的期许。”叶棠音眸色幽远,“不论他们去了哪里,都会一直护佑着你平安成才,你还记得母亲的名字吗?”
林灏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我娘叫云衣……”
“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你要记住,你的母亲名唤云衣。她是这世上最温柔也最勇敢的人,你要永远记得她的模样。”叶棠音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和心口,“记在眼里,记在心里,永远不能忘记。”
林灏捂着小胸脯道:“镖头姐姐,我也想学画画,这样就能把我爹娘的样貌画在纸上。”
叶棠音欣慰地笑道:“到了林家,让江宁最好的画师教你。”
这时梨雨从船舱里走了出来,站到甲板上问道:“大当家,是否要准备贺礼送去柳家?”
叶棠音面色微沉,袖中的金红喜帖滑落到手心,已然被她攥得稀烂。“柳惜月天杀的这个王八羔子,竟还有脸问我要贺礼,厚颜无耻至极。”
梨雨眉心深锁道:“柳二小姐为何突然背叛了大当家?”
“她并非临时起意,而是蓄谋已久。”叶棠音冷笑道:“她从一开始就没想留我,一心要将我踢出东都。只要我们的势力在东都城驻留一日,她就一日无法真正掌控东都财权。若我当真归顺于东宫麾下,她便更加忌惮我。唯有将我彻底踢出东都这场局,她才能成为东都城独一无二的庄家。”
“原来她从一开始就在算计我们!”梨雨愤然说道:“属下一定备份厚礼送过去,让她明白什么叫作世道险恶!”
“何须我们费心,会有人给她送上一份惊天的大礼……”叶棠音猛地攥住喜帖,在掌心不停揉搓,直到将一张完整的喜帖揉碎成粉末,摊开掌心任由那如尘的碎屑随风扬散。“天作孽,尤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她以为这局稳赢,殊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是该让她知道什么叫作世道险恶。”
林灏忽地蹦起来,欢呼道:“镖头姐姐好厉害!能变出来金红色的雨咧!”
梨雨递上了帕子,嘻笑道:“大当家可真有孩子缘!”
“那是自然,我当孩子的时候就是孩子王中王,天资这种东西,你们可羡慕不来!”叶棠音拿帕子擦了擦手,“小东西想要什么就说,你就是想要天上的星星,姐姐也照样给你变出来。”
梨雨的嘴角忍不住一抽搐,想抽第二下的时候,被叶棠音一记眼刀怼了回去。
林灏奶声奶气地说道:“我想要表哥!”
“嘿!你个小机灵鬼,是我待你不好,才让你时时刻刻想着念着你那好表哥?”叶棠音故作吃醋地问道。
“我是怕……”林灏嘟着脸没敢吭声。
叶棠音眉头微蹙,“怕林家不肯认你?”
林灏委屈地点头。梨雨瞧着揪心地道:“大当家,属下已经在江宁安排妥当,若是那林家有意刁难,我们就闹他个天翻地覆,断不能叫顶天受了屈!”
“闹什么闹!你长点脑子!在人家的地盘闹什么!”叶棠音骂完梨雨,转而和颜悦色地对林灏说道:“你表哥已经修了家书传往江宁,如今林家上下皆知,他已将你寻回。林老夫人盼孙心切,偏偏青云帮近来出了些棘手的事情,你表哥无暇分身,这才托我将你送回去,待他事了便会赶往江宁与你们一家人团聚。”
林灏又问道:“陈大叔也会和表哥一起来吗?”
“是陈大哥。”叶棠音挠了挠头,“他公务繁忙,不过他若是知道你想念他,得了空一定会来江宁看望你。”
林灏嘟嘴道:“若是陈大叔嫌远,不肯来怎么办?”
“是陈大哥……”叶棠音叹了叹,心说连老天爷都在帮着东宫成事,竟安排林灏一头撞进了荣王怀里。陈子辛有几颗脑袋敢不来,毕竟想要拉拢江宁林氏,没有比笼络林家孙少爷更妙的法子喽!“你且将心放进肚子里,过不了多久陈大哥就会来看你。”
林灏闻言兴致勃勃地说道:“那到时候我要烤一只肥鸡给陈大叔吃!”
“是陈大哥!”叶棠音掐住林灏的脸蛋,“你就是想烤了自己下酒,也不许再叫他大叔。他是陈大哥,记住了吗?”
梨雨憋着笑,不过碍于叶棠音的白眼飞刀,他憋得那叫一个辛苦,肩膀止不住地抽搭着。
林灏眨巴眨巴眼,嘟嘴道:“为啥不叫他大叔?”
叶棠音咬牙切齿地回答道:“因为他没那么老。”
“噗嗤!”这回梨雨不仅没憋住笑,还笑呛了!
叶棠音恶狠狠地瞪了梨雨一眼,“想下江摸鱼?”
“属下……并无此意……”
“可我怎么觉得你想。”
“属下知错了!请大当家恕罪!”梨雨的小心肝一颤一颤地发抖,这天儿下江摸鱼,岂非要冻成死鱼!
提起这茬,叶棠音心肝脾肺肾哪哪儿都不顺,林灏一口一个“镖头姐姐”的喊着她,却叫陈子辛叔叔,如此她岂非平白就比陈子辛矮了一辈!李琬虽是陈子辛的主子,但私下也喊陈子辛一声陈大哥,李琬与钟朔还是没什么血缘关系的表兄弟,钟朔的大姑丈可是李琬的亲爹,这么一算她不就矮了钟朔一辈吗,这搁谁谁能忍啊!
叶棠音在称呼上不厌其烦地纠正了林灏一遍又一遍,实在想不通这小东西为啥喜欢给陈子辛当大侄子?
“镖头姐姐!快看!”林灏指着江面欢呼雀跃道:“鱼怪!梨雨哥哥抓住它!”
叶棠音皱眉望过去,却见江面上拢起了一层薄雾,湿凉的气息扑面来袭,林灏口中的“鱼怪”则是一波大鱼形状的江花。船头旌旗凛凛作响,叶棠音动了动耳尖,眸色瞬间变暗了,厉声吩咐道:“珝璎!抱他进去,不喊你们不许出来!”
珝璎颠颠地跑过来,扛起林灏往舱里躲。“姐姐你放心吧,你就是掉进江里,我们都不会出来捞你的!”
叶棠音沉眸盯着江面,目露寒意。“梨雨掌灯,有人来了……”
残阳最后几缕薄光逐渐消逝,江上泛起一阵阵刺骨的寒凉,脚下的船只也越发摇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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