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苏问弦突然来了苏州,苏妙真也没时间精力继续去和顾长清促膝谈心了。她急急做了几道苏州菜让顾长清在膳厅陪苏问弦小酌,自己倒不相陪,趁机去指挥婆子们洒扫房间铺床叠被。
因年前苏问弦来过,厢房里除了需要换一张凉床外,其他器物陈设都是现成的。故而盏茶的工夫,厢房里就安设得齐齐整整,清清爽爽。
恰逢端午,苏妙真就按吴郡习俗,往床后门边等处洒雄黄酒,又亲手要将艾旗、蒲剑、桃梗等物悬挂到拔步大凉床上。
她正往天青纱帐上系香袋儿,忽听苏问弦走进笑问:“听景明说,昨儿赵越北给你送了份厚礼?”
苏妙真闻言扭头,迟疑地拨弄了下挽起纱帐的银钩,想把赵越北所托之事跟他说上一说,就瞅了瞅苏问弦的脸色,因见他唇边含笑,是个心情愉悦的样子,
苏妙真清清嗓子欲要开口,怎料她还没张嘴,却被走上前来的苏问弦拉到跟前,摸了摸头发。苏问弦笑道:“真真,景明说你除了想留个小座屏外,其他的都打算退回去?到手的宝贝也肯不要,真真,你这是突然转了吝啬性儿了?”
苏妙真被他促狭得耳根子一热,辩解道:“我倒想留,可那是赵越北送来的,我又不愿意让夫君他误会我。”说着。她轻叹道:“那里面的好东西可真不少呢!”
若是别人送来了礼,苏妙真当然要留!可这却是赵越北送来,请她办事儿的。
一来她不确定能否说动苏问弦,二来她无法将赵盼藕的隐私跟顾长清明说,就有几分心虚,这才忍痛割爱,想全退还回去。
苏问弦见她瘪了瘪嘴,显然是极为在意那份厚礼,不觉一笑。他沉吟片刻,到底不舍得见她为难,就笑道:“真真,你若想要那就留着!我明天去告诉景明——赵越北忽然来你这儿献殷勤,是知道我要来,准备和我谈漕私案子里头的隐情。景明一点就透,不会误会你和赵越北……”
“但记住了,你别和赵越北走太近——他没成亲,你二人又曾有婚约。”
苏妙真还以为苏问弦突然来吴郡,一是为了见她,二是为了避人耳目再和陈宣私下见面。这么一听,却竟是为了赵越北而来的。
苏妙真因怕苏问弦不愿和她说,就假意恼道:“哥哥,我还以为你来这儿是来看我的呢,原来竟是见赵同知的!还有,漕私的案子不是已经结了么?赵家又为何还要掺和呢?”
苏问弦见她哼了一声,是个娇嗔惹人爱的小模样,不由得低低一笑,更有满腔的心满意足。他拿过苏妙真手中的香袋儿,慢条斯理地把它系到拔步凉床上后,方不慌不忙地把这里头的其他事跟苏妙真讲来。
原来宣大总督赵理查出来,乾元十一年秋弹劾宣大总督赵理贿赂户部尚书的科道官,是由慕家指使的。其中一人丁忧后回了仪征县守孝,正是扬州下辖的范围。而这漕私案虽是结了,但苏问弦手里仍握了当初慕家与汪家勾连的证据。虽因着蓟州边患,乾元帝现时不会用这证据,但赵总督却仍想将其拿到手,以备将来的不时之需。
而苏问弦这边,却也有关于蓟州边患等几件事,要亲自问问赵越北。因着先前被截了封不痛不痒的书信,这次赵越北与苏问弦就一先一后地来到苏州。
他虽说得轻巧平淡,苏妙真却听得心惊动魄。这庙堂上的斗争错综复杂,比苏州城里的织工民变听起来还要可怕凶险。苏问弦如今是赵家的女婿,要是赵家倒了,他哪里能有好。
许是苏问弦看出来她的畏惧,苏妙真听他柔声道:“怕甚么,不说赵家倒不了,就是倒下了,也牵连不到你哥哥——慕家这回逃过一劫也有我的两分功劳,他们又打听到了赵氏不为我所喜一事……先前为了让我在抄汪家家产时抬一抬手,他们可差点没塞个堂侄女给我做贵妾——真真,听说那虽是慕家五房的庶女,但生得妖娆多姿,是难得一见的绝色。”
苏妙真听到此处,啧啧两声,歪头瞥了他一眼,刚想说点什么,却见苏问弦挑一挑眉,弹了弹她的脸颊:“你哥哥洁身自好,哪里会要。”
苏妙真见他头脑清醒,没被美色冲昏头脑,满意点头。她与苏问弦继续说些家常话,见时辰不早了,便替他理出夏日衣裳鞋靴,再熬了发散暑气、祛除疲累的玫瑰木樨琼糜露,看着他吃过。走前苏妙真又亲手绞了毛巾,安顿他歇下,这才归房不提。
五月初三,官署后宅每处堂帘、每扇窗槅都贴上了芦花剪纸与艾虎五毒剪纸,钟馗夜巡图和五雷符也挂得到处都是。
顾长清与苏问弦二人上午陪她在后宅聊天说笑了一时,忽地顾寅来报平江伯到了苏州城外,他二人就出门去迎接,午间又让人递话回来,说是要与陈宣赵越北同去吴王府,和宁祯扬聚上一聚。就不回来用饭了。
苏妙真虽不乐顾长清还和陈宣来往,但不好阻拦他的,只能暗暗安慰自己——苏问弦也跟了去。她自家在官署仍是忙碌了整天。打完端午辟邪索,还亲手包了数百个咸甜不一的京式角黍,拿出一部分供奉顾家牌位,又让绿意蓝湘给殷氏、张氏等苏州本地的诰命女眷送了些去。
没多久,各府都回了礼,有回钿漆折扇的,也有回牙筒钗符,除此之外,卫指挥使府的儿媳夏氏也让人送了东西,其间有个精巧至极的鸡心形绣罗汉钱小香囊,让苏妙真看了啧啧称奇,连翠柳黄莺都大赞工巧。
然让苏妙真疑惑的,则是夏氏特特强调了,此乃卫指挥使府的某姑娘所制。她再三琢磨这里头的含义,但没想通,也就撂在一旁去了。
晚间顾长清苏问弦回来,苏妙真没来得及旁敲侧击打听打听陈宣和他堂妹的事,却被告知了个好消息——吴王府招苏州有头有脸的门户在初五那日乘坐王府画舫,去到胥门塘河观看吴郡本年度的端午抢标。
苏妙真先前在扬州府的那几年就看过龙舟竞渡抢标,晓得这风俗格外热闹好玩儿。而吴郡的端午又颇为隆重,她更是满怀期待,只盼着和顾长清或者文婉玉单独去看看。
但因这苏州城织工民*变刚过去没多久,她本以为今年没戏了,眼下吴王府第一个出来张罗——知府自然不能下令禁止——她哪里能不高兴,立时就跟顾长清夸了宁祯扬几句。但回过味来,她意识到此番热闹去得人却也不少,肯定又得应付各家女眷,当即也没那么期待了。
还是顾长清笑着说,这可是个她在满城女眷面前,显显姿容给他长脸的好时候,苏妙真才转忧为喜,抖擞了精神,认认真真地去挑衣裳选首饰。
*
五月初五。苏女靓妆,士绅炫服,倾城而出,来到胥门。
胥门塘河沿岸藻川缛野,搭建了无数凉棚供给官宦富绅观看,不同他地,凉棚前的纱幕帐幔尽数启开,女子可以任意抛头露面。
河边搭起三丈高彩台下,舞龙祭龙的锣鼓吹打声中,一艘艘龙舟冒着炎炎烈日下水出龙,河边车舫聚集,两岸观者攒动。丝竹喧哗杂沓,人声吵嚷鼎沸,正可谓是太平繁华的姑苏胜景。
吴王府的凉棚占了岸上最好的位置,画船当然也据了河里最佳的地方,从凉棚到画船的道路被锦缎帷幔拦住,更调配了护卫小厮看守,不许一个行人经过。
苏妙真下轿搀住文婉玉,两人径直从码头上船。河里泊着的这几艘画船形制极大,长达十余丈,船身要么是棠梨木的,要么是核桃木的,处处装潢得华丽富贵。婆子领着她们上了第二大的一艘,说是女眷们观景所用。
这船下舱总计三间,以供进退起卧,上头则有一进深丈余的歇山顶大敞厅,仔细一看,厅旁通着一甚阔大的灯笼框碧纱橱。一层二层早已来了上十个丫鬟婆子洒扫伺候,往来传物。
苏妙真两人上到二层,穿过碧纱橱,出到敞厅坐了。敞厅地坪铺设了绒毯,靠后窗铺设了短塌,正中设了八仙大桌,足足能坐下数十个女眷,桌旁则都是散了五六把凉藤椅,藤椅前皆有小几,也能容纳五六人。
从厅檐装下水纹流云雕梅花落地罩,纱幔用银钩挽住,视野极佳,苏妙真就得以饱览河光山色,见得胥门塘河里波光粼粼,远处岸柳下也停了不少精致画舫,该是吴郡富户所用。
她正指点着河里的那些小龙船跟文婉玉说笑,忽见得有丫鬟正欲放下两边纱幔,。苏妙真忙让叫停。那丫鬟迟疑道:“世子爷吩咐过,不能让人窥觑了各府夫人及姑娘的容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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