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要日出而起日落而息,每日在田地里流汗,辛辛苦苦一年下来,要纳税纳火耗,所谓的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可真不句是空话,更不要说还有各色徭役。
这边的女儿家更不好过,家务纺织耕作不说,十几岁就得出嫁,然后开始侍奉婆母夫君,挨打挨骂是家常便饭。没发育完全就得生儿育女,多少女孩儿倒在了生产这道鬼门关。
就好比嫁给宋芸她哥哥的顾家某房小姐,就是个极为灵秀的女子,才不过十几岁就因分娩身死,纵然宋芸她哥哥与顾家小姐伉俪情深,也不得不奉父母之命续弦,把旧物尽数收起束于高阁。
苏妙真手指在黑漆桃枝花纹妆盒上画着圈,心下烦恼。
她是不会在这个时代留下骨血的,不只顾惜小命,也是不喜这世道,更是不能多留牵绊。现下她不过十三岁,虽然身量容色渐成,但要出阁还得几年光景。
这世的双亲极疼爱她,与前世彻底不同,也因着这个缘故,苏妙真除了七岁那年往扬州瘦西湖钻一回没死成后,就再没寻过短见。
当然,王氏夫妇并不知道这是她自寻死路,抱着心肝闺女哭了小半个月,鞭笞了一堆仆妇婢女,差点还要发卖掉她身边伺候的人。
日日守着寸步不离直有一年不说,王氏还每旬都亲去道观寺庵诚心拜祷,渐渐地苏妙真就把死遁回家的念头埋在心底。
一来对王氏苏观河实在不公。自己稀里糊涂占了人家女儿的身体,虽然都叫苏妙真,长得也有许多相似,但到底不是一个人,她若是死了,只有这么一个血脉亲生孩儿的王氏夫妇又怎么受得了呢。
二来,苏妙真若出事,那些伺候她的丫鬟仆妇们,就不会有好下场。不能因为自己连累了他人。
三来,她落入瘦西湖几乎丧命,也没能回去,她心里隐隐觉得要回去,恐怕没那么简单。
四来,处了六年,她对父母兄姐的感情也越来越深,不到实在不堪忍受,她绝不能做出亲者痛的事。
眼下苏观河已经五十,王氏也四十三,他们俩夫妇成婚得早,却在子嗣上十分艰难,成亲后连着十年无所出,苏观河不得已纳了数房妾室,一样一无所得,两人就从旁宗收养了一女婴,名为苏妙娣,望着能引来子嗣,也未成功。
两年后来终于看开,由苏母做主从大房过继一个不受宠的庶子,正是当时已有六岁的苏问弦。
结果却在成亲的第十六年生下爱女,故对这血脉相连的唯一孩儿,娇惯得不行,将其养成了个淘气性子,没事儿就上树爬山,以至于掉到小池塘里差点淹死。事实上也的确淹死了,被长兄苏问弦捞上来后芯儿已经换了一个。
后来苏妙真又主动落一回瘦西湖,直把夫妇俩吓个半死,求神占卜的,都说这女儿和水相克。
苏妙真起身,想起邸报公文上提到的黄河泛滥,流民数万,已有异子相食的惨剧。
她开了窗,望向天边,屈指轻敲窗沿。
她虽非此世道的女子,却未必不能利用家世身份与容色做出些改变,苏妙真缓缓垂眼,见自己搁在窗沿上的手嫩如春笋,十指纤纤,正是极娇养极尊贵的模样,抿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