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伦低头拨弄了烤架上的鹿肉:“但王翁又如何?在汉家时,不也自诩忠良么?将孺子婴背负者哭啼,口口声声要三年还政,岂料三年又三年,从假皇帝到摄皇帝、真皇帝,这倒也无妨,天下本就非一家一姓私产,有德者居之,理所应当。但禅让之后,王翁又将孺子囚禁,你若是不心虚,怕什么?”
第五伦言罢抬起头,你看他面对王莽老贼,就一点不心虚。
政治人物,能以私人道德论?我脏啊,您干净?也不必找一堆冠冕堂皇要救天下的理由,今日第五伦懒得再讲大道理,反正这道德制高点,咱们谁也别上,就站在平地上,就事论事!
王莽的话语顿时噎住了,他在生命的每个阶段,都说了他相信的东西,你要他怎样?经过沉浮,他现在已经承认自己当年确实有错,但错不在代汉,而在于竟继承了暴秦的皇帝制度,这才是万恶之源……
老王莽就这觉悟,还不等他用自诩高屋建瓴的“去帝制”来让第五伦无话可说,第五伦却不放过他。
“王翁撒谎、王翁欺骗、王翁偷窃……窃国,这点在我看来,值得商榷,但至少在汉家刘姓看来,确实如此。”
“至于我?我也满口谎话,欺骗敌人、朋友、群臣、豪强甚至还有俘虏,但唯独没骗过士卒和百姓。”
第五伦的手,隔空抓了一把:“对这天子之位,我亦不屑偷盗,而是直接抢过来!”
“既然王翁也承认,天下非一人之天下……”
“既然汝搅得天下不宁,不配为天子。”
第五伦将烤熟的鹿肉蘸了酱料,直接吃进嘴里,当着王莽的面咀嚼品尝,笑道:“那自然是我行我上!”
“你……你!”
王莽不怕窦融那般与他辩是非论道德,好啊,那正是他擅长的东西,咱们好好论一论。
然而第五伦也清楚这点,偏不和他辩经。王莽这是读书人遇到大奸雄,有理说不清,更何况他还没理。
一时间,老王莽脑子里只有几个念头。
“第五伦,名为伦,却不讲人伦。”
年号武德,更不讲武德!他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家,昔日的天子,竟被如此折辱!
于是,就在第五伦往王莽盘中放鹿肉,想与他正儿八经聊一聊时,王莽竟忽然仰倒在地!眼仁一翻,眼看就不醒人事。
这倒是将第五伦手中的鹿肉都吓掉了,整个人站了起来,王莽若就这样死去,他的一揽子计划可就全泡汤了。
“碰瓷?”
看着又不像,逼得第五伦不得不亲自跑过去,扶着王莽,让他枕着自己的腿,然后猛掐人中,嘴里只大呼道:
“王翁,天可怜见,从始至终……直到方才,我可一下都没碰你!”
……
窦融很喜欢战国诸子慎到说过的一段话。
“龙乘云,腾蛇游雾,云罢雾霁,而龙蛇与蚓蚁同矣,则失其所乘也。”
贤能的人有时说不赢不肖之徒,那是因为权势轻职位低的缘故;不肖之徒有时能让贤者屈服,那是因为权势重职位高。
尧为匹夫,不能治三人;而桀为天子,能乱天下!
“这便是王莽能乱天下的原因。”
当王莽做天子时,他不管说什么做什么,窦融当然只能唯唯诺诺。
然而如今,王莽已失去一切,成了匹夫,窦融的权势比他大了吧?但可怜的窦周公却依然说不过他,虽然嘴上大义凛然,但心里却是虚的,毕竟君臣之义是这时代所有人脑子里固化的东西,窦融只有做到完全无耻,才能对旧君狂吠而心中无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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