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帝国在一日日成长,祖父却在一天天老去。
衰老真是可怕,第五霸前几年还算健壮的身体萎缩了不少,他与第五伦攀谈时,满是老年斑的手掌握着孙儿的手。
昔日对铁掌,如今触手便是嶙峋的骨头,也不知现在还能不能拎得动铁钳来追打他。
但第五霸衰则衰矣,却没有皇后、第七彪所说的那么糊涂,第五伦与他谈起自己的西征、第八矫在河西做的好大事,以及马援击败了赤眉,都是喜讯,第五霸很高兴,为孙儿开心。
直到第五伦叮嘱老爷子好好休憩,明日腊八,他会让百戏到宫中热闹热闹,第五霸喃喃答应着,却迷糊地睡了过去。
老人精力有限,应是疲累了,第五伦轻轻将手从他掌中抽回,第五霸才猛地醒过来,仿佛害怕失去什么似的,再度抓紧了孙儿,瞪着双目看向他,短暂的惊慌后,眼神中满是喜悦。
“伯鱼,回来了!?”
……
“伯鱼回来了?”
接下来几天,每次第五伦来探望第五霸,爷孙二人的对话总会陷入奇怪的循环中。
第五霸只能记住他是第五伦的大父,在等孙子回家,至于现在的身份、过去几年的经历,竟都忘得一干二净。
腆着脸故作憨厚之笑的第七彪也不认得了,第五霸只以为他是下贱的仆从打手,对第五伦说改天得将这家伙斥退,看着实在是不顺眼。
可一旦听到两个字时,第五霸又像是被人打开了回忆开关,记忆变得格外清晰!
“凉州?”
不知第几遍,当第五伦耐心地与第五霸重复自己过去半年的经历时,第五霸眼睛都亮了。
“我去过凉州。”
人的记忆是个奇妙的东西,能让你在不同时间的节点来回穿梭,第五霸现在就处于这种状态,他打断第五伦的话,滔滔不绝地说起自己在凉州的经历。
他说,自己是汉元帝建昭三年(公元36年)去的西域,出发的时候才十八岁。
他记得陇坂的六盘山路,爬得人腿酸,也羡慕过天水秦川的骑射良家子,因为第五霸是作为五陵“恶少年”从征行戍的,地位很低贱。
“然后就到了河西四郡,伯鱼,你就是从河西回来的罢!”
第五伦笑着说道:“我只到了陇右,去河西的,是季正。”
“季正是谁?”
“就是第八矫,我让了太学名额的第八家嫡孙啊。”
第五霸摇头,这陌生的姓名让他感到迷惑,也不关心,继续说着他的奇遇。
西北的黎明干燥寒冷,祁连山的轮廓线清晰起来,通向西域的丝路若隐若现,远处屯戍部队传来阵阵狗吠……这是第五霸用脚步丈量过的河西走廊。
他尤其津津乐道的是,在敦煌郡效谷县境内,一座名叫“悬泉置”的边塞小驿,他和同行的恶少年、刑徒们,居然遇到了同样赶路去西域的副校尉,陈汤。
那是个儒士出身的武官,每过城邑山川,常登望,这就导致他的车队行进缓慢,总被第五霸他们追上,这和之后陈汤力排众议疾速进军,深入异域斩郅支单于的疾进形成了鲜明对比。
对了,他甚至记得,那顿饭喝的是当地特有的发菜汤,真像是人头发一般,传闻出塞时一穷二白的人,回来时就能穿上貂皮,胯下西域好马,怀里美艳胡姬……
第五霸说起当时的西域都护甘延寿,是发自内心的钦佩,那应该就是他的人生偶像。
但提到陈汤,佩服之下,却带着一丝戏谑和笑骂。
“陈副校尉太贪财了。”
接下来的大段回忆,是关于在西域的戍守经历,说来神奇,第五霸想不起复杂的族类关系,却能如数家珍地说出在西域都护时,卒伍里每个袍泽的姓名和绰号。
“或许这是因为,那段日子,是大父一生中最不愿忘记的吧。”
苦也难忘,乐也难忘,金戈铁马,塞上风情,雪山、草原、沙漠,在甘、陈二校尉麾下,犯强汉者虽远必诛,这是第五霸能吹一辈子的故事。
第五霸就这样沉浸其中,他记得龟兹城胡姬的滋味,听说如今新朝最后的都护还被匈奴及胡王们困在龟兹,颇为愤慨,嚷嚷着要亲自带兵打去,还管第五伦借兵。
“一万行么?”第五伦也配合地与第五霸说笑,因为祖父,他已经五天没有理政了,杂务全交给任光等人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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