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方才,但闻编钟叮叮当当的敲打,以及那首熟悉的宴饮乐《宾之初筵》,偏头听了会,一时间竟热泪盈眶。
他缓了片刻后,才拜道:“久行礼崩乐坏之地,不图今日复见朝廷威仪。”
这话倒是还算中听,第五伦听说,郑兴是刘歆诸多门生中,最被认可的传人,他精习《公羊春秋》、《左氏传》,乃是著名的经学大师,真要辩起经来,第五伦手下众人还不一定是他对手。
只可惜,魏不辩经。
所以第五伦对郑兴不甚重视,这个人多半是去太学混个闲差,因其协助修过《三统历》的经历,或许能为魏之历法出点力,如此而已。
至于郑兴要禀报的“赤眉机密”,赤眉军不比其他政权,没有边境可言,否则郑兴也不会这么容易跑出来。岑彭早就不知派了多少密探进去,绣衣卫也出没南阳,没少给赤眉军的井田废奴添乱。
要问赤眉虚实,第五伦恐怕比边缘人的郑兴还清楚。
但在几乎透明的赤眉中,也有一团第五伦说不清解不开的谜团,正好问问郑兴。
“既然少赣从贼巢来,那予正想问问你。”
第五伦说道:“那位替赤眉改革,推井田,废奴婢的那位‘田翁’,究竟何许人也?”
第五伦问到点上了,郑兴一个激灵,再拜,吐诉了他在巨毋霸威逼下,发誓绝不告诉赤眉的大秘密!
“臣亲眼所见。”
“田翁就是王莽。”
“王莽就是田翁!”
……
“陛下殆乃天授!”
郑兴走出偏殿后,只在心中如此感慨。
当年在刘歆家与第五伦见面时,小五还是个弱冠少年,虽有孝悌之名,但郑兴实在没看出什么特别来,很认可桓谭对第五伦“乡里之士”的评价。
但今日却不同了,只觉得魏皇陛下光彩照人,让郑兴不敢仰视。
更让他心惊的是,王莽化名田翁投身赤眉,这是战国小说家都不敢编的事,第五伦却能猜到,在郑兴证实这件事时,第五伦的反应竟毫无惊愕,只是拊掌说了一句:“果然如此。”
“我真是有眼不识荆山之玉啊。”郑兴如此告诉自己,其实他看走眼也不止这一次,当初在太学做高弟时,接待来自各州郡的太学生,登记名字是,发现一个南阳后生名叫“刘秀”。
这不是和自己的老师重名了么?郑兴身为弟子,当场直呼师长之名成何体统?于是郑兴就好说歹说,让刘秀换个名字……
如今那个受了委屈的太学生,已经是吴王秀,横断东南,也成了汉家最后的希望,听说礼仪制度也建设得不错,毕竟吴汉君臣中,太学生占了小半,比第五伦这边学历还高。
郑兴出逃时也迟疑过,自己究竟是要北投魏帝,还是南奔吴王?虽然有名义上的“师生之情”,但他拿不准吴王秀会不会对当年的羞辱记恨在心。
“幸哉,我没选错。”
郑兴安下心来,长安如此和平,终于能坐下来安安静静做学问了。而第五伦已经除他“谏议大夫”之职,秩六百石,米粮管够。
但他还是不懂第五伦“不养闲人”的作风,一并授予郑兴的,还有一项政治任务。
“将下吏在赤眉中的经历,写成一篇见闻录?”郑兴刚将印绶拿到手,就接到了来自上司的嘱咐。
“然也。”负责宣传口的奉常王隆指点郑兴:“不夸大,不隐恶,如实叙述即可,一旦书成,便可印刷千份万份,好叫天下士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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