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岁末了,御街上仍是人潮涌动。
距上元节灯会还有月余,但城门外却已是提前张罗起来,两扇城门新刷一层朱漆显得格外鲜亮,观灯的鳌山已是搭建起来,御街两侧的千步廊上穿着锦衣华服的官人仕女,彩棚露屋之中的摊贩兜售各色货物。
在汴京只要你出得起钱,任何东西都买得到。
章越与蔡确来此多年,已是习惯了汴京的生活,并喜欢上了这里。
汴京这座城市没有排斥感,对异乡而来的人统统张手拥抱,接纳为一份子。
这座生活着一百五十万人以上的城市,从早到晚每天都有无数的新鲜事,在这里任何名重天下的人物你都可以见到,青楼楚馆里各等绝色佳人,可以满足你对女子的任何想象。
这里的繁华远非章越与蔡确出身的福建路可比。
对于这些,章越作为穿越者可以免疫掉一些,可他每次看见蔡确那双发亮的眼睛时,也是能够感同身受的。
这也是为何他与黄履,蔡确交情那么好的缘故之一。
共同的出身,也有共同的抱负。
“官家今日说了什么?”
章越看了蔡确一眼道:“你要窥测君意?让我泄露禁中语不成?”
蔡确闻言笑了笑:“你不用与我说,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这些道理。官家是不是问你改元之事?”
章越心底一凛,蔡确知道这件事比自己还早?
蔡确看章越神色笑道:“果真如我所料。”
顿了顿蔡确对章越道:“此事是我密劝官家的!”
章越恍然道:“好个持正,原来是你起意的。”
蔡确道:“王介甫老了,失去圣眷是迟早的事。”
“其余王禹玉不中用,陈升之重疾缠身,只要王介甫一走,你便可以一展抱负了。”
章越道:“师兄是劝我尽早取代王介甫?”
蔡确道:“这是早晚的事,王介甫那一套已不合乎官家的心意了。变法九年,天下人都厌烦了他那一套。”
章越道:“既是如此,让王介甫自己退不好吗?为何我非要推他一把!”
蔡确道:“度之,你在等什么呢?当取不取,必受其害,迟则生变啊!”
“好比那枯树,迟早是要腐朽的,你去推倒他,没有人会说你不是,反而会敬畏你。切莫再妇人之仁了,当初吕吉甫逼你出京的事难道忘了。”
“你当初若有他一成果断,如今早已是丞相了。”
章越被蔡确这几句话数落的,脸上有些不好看。他身居高位,已经很久没有人这般与他说话了。
蔡确缓了缓道:“你啊,便是缺了杀伐决断的劲。也是,你是状元,敕元,官路上一路走得顺风顺水,不用去争什么,就有人从上面拉你一把,自然而然地提携你进一步。”
“但丞相之位,又岂有等来的道理。你不去扯破这个脸,难道等着这天大好处,让别人给你吗?”
章越道:“别人尚可,王丞相却不可。”
蔡确脸上露出荒谬之色道:“你是王介甫一手提拔的吗?你与他的关系比吕吉甫还深吗?你当初在熙河立下大功时,王介甫是如何唆使王韶取代你的?”
“你这一次回朝,便是对王介甫无任何图谋之意又如何?但他手下的人,似吕嘉问,邓绾,邓润甫之流,他们可是一直紧提防着你。”
“你在河北时,这些人没少在君前编排你的不是。要不是我等维护着,你如何在熙河立下大功?”
章越听了蔡确的话,继续一言不发。
蔡确见章越没有采纳自己意见,再度道:“度之,我对你只有规劝,你若真不听便罢了。到时候莫怪我话没说在前头。”
章越听了心底不悦,但面上却道:“多谢师兄这番言语。”
章越如今少与人争论,一个是争了伤感情,还有一个争了没用。
二人穿过御街,但见路边好几处玩百耍杂戏,戏剧社子正在开演,好多百姓聚在这里,一个个拍手叫好,脸上充满了喜悦之情。
高台之上一个画着大花脸耍杂剧的,突然口喷出一团焰火,照着周围的人一阵尖叫。
这一幕幕人生百态,百姓们脸上的欢喜,这是真真切切地印在二人眼底。
蔡确突然问道:“度之,你还记得吴伯固吗?”
章越道:“记得,听说他的诗赋极佳,当初师兄还想让我拜在他门下学诗赋。”
蔡确感叹道:“度之,还记得此事呢。不错,说来当初我家大人曾对他有过恩惠。后来我初到京师时,便投靠他门下托他照顾。”
“不过吴子固对我十分冷淡,他当时在朝中交游很广,但从未向人推荐过我。我虽从他学诗赋,但他却甚是敷衍。”
“之后我考中进士囊中羞涩,连上路赴任的盘缠都没有,我向他借一些钱来用,但是他却一文钱也不给我,反而打发我走了。”
“如今他为官多年,仕途几乎原地打转。然后他见我如今不错,在京里逢人便说,当年如何如何帮的我,又如何如何看重我?后来这话传到我的耳里便去问他,他便说他这话没有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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