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括则道:“可以拿雪擦一擦他的手脚。”
章越道:“还是存中有办法!”
彭经义立即吩咐人去办了。
章越似自顾道:“这德占倒也真能忍,浑身冻僵也不吭一声。”
彭经义道:“是啊,汴京这天怪寒的,咱们南方人扛不住。”
章越道:“说来也是,德占还是江右人士,我还是闽人。若换我在正月里外跪一日,怕是连命也没了。”
沈括额上渗汗,他也是南方人,也不抗冻啊。
章越看向沈括道:“存中近来身子如何?”
沈括浑身上下一个机灵,立即道:“下官的身子也不好。”
章越道:“那可需好好养一养,平日谨慎些许,可以长保寿泽。”
“是,是。”沈括唯唯诺诺地言道。
“存中此来还有别事吧?”
沈括立即道:“是,下官不知向支使是相公的同窗,失察之至,向相公请罪!”
原来是向七的事。向七也是大多数官员的一生。
从嘉佑四年中进士后,为官十八年还是一直在选人里打转。
大宋官员将选人里打转,创造了一个词称之为‘选海’。
选海便是遴选之海,要从选海中‘海选’成为京官,可谓千难万难。即便是章越嘉佑六年的同窗如今改为京官也不过三十多人。
向七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如今也不过是选人第二阶的观察支使。
即便如此沈括要想方设法毁了向七的仕途。
沈括这人典型地对上对下两张面孔,对上有些奴颜婢膝,对下就仗势欺人,特别是有些权力在手。
话说回来,沈括这人又不坏,但被迫适应官场上的规则。当初自己被人这么欺负过,狠狠地调教过了一番,所以对不如他的人就想欺负回来。
沈括此刻知道向七是章越的同窗后,有些惶恐。
章越对沈括道:“存中,我与向七确实是同窗,但已多年没有往来了。”
“但是我听说他所批驳的是吕吉甫判军器监时所为,后来张冠李戴将存中的事,误以为是吕吉甫所为。如何处置你自己看着办就是,不必来禀我!”
沈括一直担心因处置向七的事得罪了章越,听他这么说当即放下心来。
无论怎么说,章越肯替向七说一句话,沈括也要将章越的面子给得足足的。
沈括当即道:“下官明白了,既是误会,那么也不追究了。”
说完沈括告退。
沈括走到厢房外看见冻得鼻青脸肿的徐禧,心底不由一颤。王安石韩绛一个是君子,一个是长者,得罪了无妨,但章越不可如此为之。
……
沈括离开后,章越入了徐禧厢房,见到升着一大盆炭火,此刻彭经义正另一名下人用盆子里盛着的冰雪擦着徐禧手脚。
章越走在房门前,想起历史上沈葆桢,李鸿章,左宗棠都出自曾国藩的幕下,但这几人被曾国藩举荐出去后,后来先后都‘背叛’了曾国藩。
章越让下人离开,自己坐下用冰雪徐禧擦手脚。
徐禧羞愧难当,对章越道:“相公,使不得,使不得。”
章越对徐禧道:“你这是何苦呢?”
徐禧嘴唇发颤道:“既是皇恩浩荡,也是相公的恩德,下官……下官……皆不敢负。”
可你已经负了我……章越想到此看了徐禧一眼道:“不着急说话,你再想一想。”
又过了一会,在章越和彭经义帮手下,徐禧脸上已是有些红润,总算是缓过气里。
徐禧道:“启禀相公,下官方才说得不对,除了皇恩,也有建功立业之心!”
章越闻言坐直身子道。
“你有此念头,又有此才干,以边事自任,本是极好的。不过我听说你放大言,曾在天子面前云西北垂手可得,西夏旦夕可灭,只恨主事之人太过胆怯,以至于坐看西贼至今猖狂。”
“如此狂谋轻敌,他日必是马谡之流,焉能不败。你自己性命倒也罢了,若是丧师辱国,令熙宁十年变法之功毁于一旦,你便是我大宋的千古罪人!你一身可当否?”
徐禧听了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
若章越说他有些忘恩负义,他是承认有愧于章越。但说他狂某轻敌,小看了西夏,他是不服气的。
徐禧心想知自负兵书战策无所不能,不所不知,又曾追随过章越两次领过军,怎么可能是马谡之流。
官家还赞自己‘朕阅人多矣,从未见过有如卿者’。
他的才干……
徐禧长叹一声道:“相公所言极是,以后下官绝不在陛下面前提灭夏之事一字。”
章越道:“为何不提?”
徐禧一愣。
章越道:“你我都打算制夏,不过我是缓,你是急,而官家也是急。”
“当初你面圣时,言西夏如何如何可取,不必顾虑良多,官家一听极合心意,当即拍板决意采用你。”
“其实就算没有你徐德占,也有他人,朝臣们窥探出官家的想法,必有幸进之人给天子规划各种路径。”
“若是别人,我不放心。”
“但要是德占你,我的话你至少还可以听进几句。自古以来,堵总是不如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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