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走了,就剩下了我一个,嘻嘻。”钱矶捂住脸,低低笑起来,扭曲的灵魂在夜色里张狂。
这乱世,魑魅魍魉,人皆疯魔。
突然,噗的一声闷响,钱矶的笑滞住。
他恍惚低头,看到腹部一柄匕首,而手握匕首的,是橘光影里再熟悉不过的脸。
“报应啊……”他最后的力气只来得及说出三个字,身子就咚的栽倒在地。
鲜血蔓延开,和干涸的黑血混在一起。
如同在母亲肚子里时,他们血脉交融。
而橘光影里的凶手扔掉匕首,踩过尸体,向夜色里的三宫六院走去,有暗卫和官吏从旁走出,向他恭敬的跪拜。
“参见昌阖君……不,参见新王!”
这位昌阖君,或者说吴国的新王,并未放慢脚步,他径直来到御花苑,看到月光下凉亭里,轻轻抚琴的男子。
“兄长。”他驻足,行礼,恭恭敬敬。
琴声戛然而止。
凉亭里的男子回过头来,月光下微微蹙眉的面容,笼了一层缥缈的苍白。
正是清平君,钱蹊。
“你杀了他。”钱蹊开口,不是问句,是肯定句。
“我为父王报仇了,兄长不开心么?”昌阖君咧嘴笑了,他走上前去,拉住钱蹊的衣袖,像孩子般撒娇,“他们说我是新王,可只要兄长愿意,兄长留下,兄长做王好不好?”
一口一个兄长,男子眸底干净,和前时一刀毙命的凶手,完全是两个样子。
钱蹊不动声色的抽出衣袖,面如霜雪:“子行,我说过,我不会做王,吴国,我也不会留下。”
子行,或者叫钱践,这位吴国的昌阖君,钱蹊的弟弟,突然之间就成了一个恶鬼。
他瞳孔扩大,尖叫起来:“为什么!王位本来就该是兄长的!您为什么处处置身事外,只管周游山水?您是怕了秦国,要做懦夫,还是数典忘祖,要做叛徒么!!!”
尖叫破开夜色,格外刺耳。
钱蹊却淡淡的,重新拨开了琴声:“子行,你听听这首曲子,是我新学的,权贵赞其音色高亢,什么哭喊悲泣都能盖过去。”
顿了顿,钱蹊目光嘲讽,从牙缝里迸出几字:“知道曲子怎么来的么……秦国攻吴,权贵们就整天弹奏这首曲子,掩盖百姓的哭泣,掩盖战火的喧嚣……丝竹管弦泡烂了骨啊,吴国重文轻武数十年,早就病入膏肓了……”
琴声悠扬,竟和男子的尖叫形成呼应,反而成了一曲佳音,意外的和谐。
世间有人哭生死,世间有人歌舞平,权贵门前洗胭脂的倒水,比半城的将士血还嫣红。
砰,钱蹊指尖颤抖,琴弦断,两行清泪从他脸颊滚落。
“子行,是,我是懦夫,这个国,我救不了……”钱蹊推开琴,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转身要走。
“兄长,所以您要抛弃这个国,抛弃我么?”钱践呢喃,面容隐在黑暗里。
钱蹊无力的笑笑,如同醉酒般,跌跌撞撞的走远了,隐约能听见他悲怆的吟唱,在夜半还未停歇的丝竹管弦里,格外不搭调。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注1?
……
注释
1彼黍离离:全诗出自诗经王风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