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方才夜暗之中见到的荧光,当下里又将灯捻熄了。果然,这纸上还用别的墨物——或是荧粉——先写过一层。这字迹在灯火日光之下都不显形,唯有这般沉黑之中,才能现出隐隐约约的光亮。
细细再看,她心中却一动:那并非字迹,而是荧荧而现的一小段琴谱。而这一小段琴谱——却分明很熟悉。
何止熟悉,简直是太熟悉了。这几乎是师父教自己的第一首曲子。许多年以来,自己始终不知道师父要自己牢记这首《暮江吟》究竟是何含义,直到那一次回到泠音门,她在师父的遗物之中偶然找见了那片关于自己生辰的记录。
“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珍珠月似弓。”曲子的最末两句,就是这么唱的。
今年的九月初三已过了——就在抵达岳州的那一天。沈凤鸣大约并不知道她的生辰,白天忙着和欧阳信联络黑竹人手,晚上又一直在与风庆恺商谈,半句话也没与她多说。她并不在意此事,甚至庆幸沈凤鸣不知道,免得又来纠缠不休,不过那天夜里,她还是独自许了心愿——未有其它,不过是盼双琴之征顺利平安而已。于她来说,今年到底有点特别——这是她寻到那片记录之后的第一个生辰。
——却原来,他是知道的?
天色渐亮,晨光照穿窗格,荧色也不复再见端倪。木钗如此随意地横置桌上,没人看得出钗头中还藏着那一双露一般的珍珠,月一般的珥弓。她想起沈凤鸣临去时说,“到现在才给你,是晚了点。”他说的莫非——并不是那一纸幽冥蛉的配方?
她将木钗重又拿过。沈凤鸣将这礼物给得这般辗转,是担心她不肯受下?
也许吧。她伸手旋开钗头。也许倘若他当面送来这一件礼物,她会不假思索拒绝了他。她取出那双珍珠耳环,抑着一丝仿佛不属于自己的、足以自轻的羞赧,坐到镜前,一只一只戴起。她很少佩戴饰物,可这对耳环玲珑可爱,将她冷峻的神气温柔了许多。她怔怔望了许久,仿佛有点不认识自己,末了,忽然惊觉起来。
我在胡乱想些什么。这双耳环看上去虽然没有木钗那般年代久远,但也非崭新,怎么可能是要送我的。若真是要送我,以他的性子,岂会这般拐弯抹角?
她慌乱地将耳环除下,匆匆回到桌前,将之复回原位。纸卷还在桌上——与木钗一样,纸卷也非常、非常旧了,若不是足够厚韧,怕是早已散碎;而那些疑似荧粉的笔墨——不错,在知晓上面绘有荧粉的情形之下再以手相触,她能感觉到一些细微的不平,但回忆方才黑暗之中,它们的光泽也十分黯淡,仿佛也早经过了难以想象的时光,已然脱落、残损——曲谱留在纸上应该很久很久了——无论绘下它的是不是沈凤鸣,至少它绝不是最近绘下的,也就当然不是为了自己而绘下的。
她放下它,起身走去,推开西窗。是啊,今天毕竟已是九月初十了。她在心中自笑。没有人会在九月初十,才将九月初三的礼物送到。不过是巧合——这纸卷之上的曲谱,钗头之中的珍珠,不过是多年以前另一个人的一番关联,与我没有半分干系。说不定——沈凤鸣也没发现这纸上还有字?说不定,他忘记了钗头里还有别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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