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延意识混沌,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谁。
心如明镜,照的究竟是彼岸的他,还是河中央那只清洁高远的断臂孤鹤,急促咳嗽,他顿了一下,呕出一口鲜血。
血沫砸在手上,手掌颤抖。
“………………………”
訇然巨响下,司天监再度下坠数丈,耳边隐约传来楼阁崩坏,乱石飞溅,不知是哪处楼台坍塌了。
但可以断定,离他不远,碎石迸溅而来,几块砸在他背上,将他砸倒在地,万箭穿心的痛,搅乱着五脏六腑。
他还有一口气。
挣扎着,用手肘再度撑住,手脚并用,向前挪了寸许。
身后一道曲曲折折的血痕,清楚标记他的来路、一路挣扎、苦苦支撑。
宋延向前,鲜红的吉服擦过因外力影响,或龟裂或翘起的砖石,他口中喃喃,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霎时间,神志肃冷,周围瓦砾,仿佛重新组成,变成那条无法渡过的冰渊。
他有所感,抬头。
血色漩涡下,站着一道雪白身影,来人眉目疏朗,神仙高仪。即便遍体鳞山,枷锁扛身,他向他伸出手。
“我布下的与神咒,抑遏妖力,不可强攻。”
“我知。”
“芹芹,她去了。”
“我知。”
宋延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眼中泪光闪动,停在半空的血手骤然伸去,紧紧攥住来人伸出的手。
来人矮下身子,单膝着地,看着他,此间只剩下链条枷锁响动。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我合力才能帮她。”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对望着,看着彼此眼中的自己。
他就是他,他亦是他,善恶同体,没有分别。一直以来,都是一样的。他是他未斩灭的三尸,他隐匿在心底幽微的俗世欲念。
不可对人言。
噗通噗通,心跳声从冰渊下传来,强劲而有力,宛如鼓点。
冰渊表面陆续出现裂冰纹路。
每一下心跳,变作音浪,震撼冰纹,如同钻心痛楚袭击四肢百骸。
宋延神志不清,恍惚间,看见几点碧色萤火在此间跳跃,冰渊的尽头,黑白双蟒缠绕,如同双生双首,在他眼前融为一体。
他手足无措地望着,预料到自己在意识的冰渊之畔已然输了。
留给他操控这副身躯的时间,已经不多,一只手伸来,替他擦去脸上的泪水。
宋延神情憔悴,喉咙里发出暗哑的低吼,酸楚翻涌。
“爹走了。”
“师父走了,慎思走了。”
“她也要走。”
“为什么!为什么!苍天待我,为何如此不公!可是我宋延做错了什么!可是我生来有负苍天!”他攥住那只手,沉声质问,“你难道就没有似我这样,不甘过!你说啊!为什么要放她走!”
寒月般清冷的人看着他,面色从容:“她想家了,你我,放手。”
宋延怔愣,不言语。
空中远远的,似乎有铃声传来。
叮铃——叮铃——。
听着就像洞府殿宇檐角上垂着的青铜古铃,白鹤高飞,薄云不坠,天光永远明亮,太阳不会西沉。
不要伤害灵儿,不要伤害阿备,不要伤害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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