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人走出来,凑到何登楼的耳畔低语了几句。
何登楼听到是苎麻巷出了灭门案,登时脸色大变。
今夜永崇坊的走水,正是宁顺祥的棺材铺,一场大火,整个棺材铺化为灰烬,一家老小无一生还。
走水或者还可以说是意外,但是苎麻巷的灭门,用“意外”二字是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了。
何登楼想到前几日苎麻巷前头的荒宅里出的诡异血案,心里咯噔一下,腰也不酸了,腿也不软了,脑子更是清醒万分,疾言厉色的吩咐衙役:“去牵马,多牵三匹。”他微微一顿,想到京兆府里那不靠谱的仵作,又加了一句:“去个人,去内卫司请孙仵作到修平坊苎麻巷。”
那衙役赶忙匆匆而走。
一行人纵马疾驰,看到巡夜的武侯,便亮一下牌子放行,几乎没有喘息的赶到了修平坊。
孙瑛一听说有灭门血案,竟然没有半点推脱之意,更没有半点耽误的就从内卫司赶了来,几乎与何登楼同时赶到修平坊。
何登楼感念无比,深施一礼:“深夜惊扰孙仵作,实在是不好意思了。”
孙瑛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提着勘验箱子,急切开口:“客套话就别说了,现场在哪?”
乔言达赶忙迎了上来,低声道:“在苎麻巷,”他挥了挥手,叫了一个方才去京兆府送信的年轻人过来:“带仵作大人去苎麻巷。”
何登楼也点了几个衙役一同跟随孙瑛。
乔言达这才引着何登楼进了坊门,还有些神思恍惚,不能相信那种惨事竟然发生在修平坊中,声音打颤道:“何捕头,苎麻巷里四十三户,共计六十一人,只有,”他倒抽了一口凉气:“只有两个人活下来了。”
何登楼脚步一收,难掩惊恐的回头,声音又尖又利:“什么?都,”话到唇边,他顿觉不妥,忙换了个问法:“只有两个幸存之人?”
乔言达痛惜不已:“是。”
何登楼定了定神:“是谁?”
“是童兰英和赵沐沐。”乔言达道:“子时刚过,童兰英背着赵沐沐来砸小人的门,小人这才知道出事了。”他微微一顿,补充道:“小人怕出事,就让她们二人留在小人家,外头留了坊丁看守。”
何登楼对乔言达行事的周全格外意外,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点头道:“好,先去问话。”
乔家的宅院在修平坊算是好的,不大的一进院落,进门的院子里开了两垄菜地,挖了一口水井,角落里还搭了一个鸡窝。
一整夜的动静将鸡吓得不停的叫,估摸这几天都不会下蛋了。
乔言达过了而立之年,但是还没有成婚,十八九岁的时候,也订过一桩亲事,但那姑娘因病去世了,不久之后他的爹娘也相继离世,坊里慢慢传言乔言达命硬,克妻克亲人,给他说亲的人越来越少,他年岁渐长,也就绝了成家的念头。
这样一处不大的一进院落,倒是够他一个单身汉住的。
正房灯火通明,童兰英坐在炕沿儿,轻轻的拍哄着土炕上的赵沐沐。
赵沐沐睡得不是很安稳,小小的眉头皱着,稚嫩的脸上满是惊恐,眼睛时而闭上,时而睁开,抓着童兰英的手,夹着哭腔喊一声“童姨”。
“沐沐乖,童姨不走,童姨在。”童兰英赶忙答应一声,伸手又轻柔的拍了拍她。
赵沐沐这才又闭上眼睛。
童兰英听到脚步声,转头看到乔言达和何登楼走进正房,赶忙要站起来行礼,可手被赵沐沐死死的抓着,她不忍挣脱开。
何登楼轻声道:“不妨事,不必多礼,坐下说。”
童兰英惊魂未定的望了望乔言达。
乔言达赶忙道:“这是京兆府衙署的何捕头。”他怜惜不已:“你莫怕,有什么话,你就跟何捕头说。”
童兰英这才放了心,慢慢的坐回去,想到夜里出的事,她就觉得不寒而栗,几乎落泪:“亥时末的时候,赵娘子房里的客人走了,她请奴过去喝一杯,奴本来是不想去的,可是赵娘子说是为那夜宁顺祥的事跟奴赔不是,奴想了想,就去了,刚喝了两杯,就听到外头有人惨叫,赵娘子拉开门看了一眼,说是有人在到处杀人。”她脸色惨白,浑身发抖,深吸了一口气,才让自己平静下来:“那个时候人已经快到门口了,我们都跑不出去了,赵娘子先把沐沐塞进炕洞里了,让奴也钻进去。”她抹了一把眼泪:“奴让让她也进去,她不肯,她说那些人是冲她来的,看到她没在屋里,那些人一定会到处搜的,万一搜到炕洞,大家都活不成。”
何登楼听出了童兰英话中的蹊跷,皱着眉头问道:“为什么那些人是冲赵娘子来的,她怎么知道,她说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童兰英哭着摇头:“奴不知道,赵娘子刚说完这句话,那些人就冲进来了,赵娘子就被砍了一刀,倒在地上,正好坐在炕洞前头,把奴和沐沐挡的严严实实的。一直听到外头没动静了,赵娘子才撑着最后一口气爬出去看了看,临死前,把沐沐托付给了奴。”她哭的嗓子沙哑,显然是吓得狠了:“奴,奴不敢在苎麻巷待着,怕那些人再折返回来,就背着沐沐来找坊正。”
乔言达点着头道:“童兰英她们俩过来的时候,正是子时初过两刻,当时她们俩浑身是血。”
何登楼思量了片刻,问童兰英:“你可看到那几个人的长相了?”
童兰英满脸是泪的摇了摇头:“没有,赵娘子怕那些人发现奴和沐沐,就一直死死的当着炕洞,奴看不到外头,一直到奴爬出来,才看到赵娘子伤在哪了。”
乔言达听得心痛难忍,赵娘子若是也爬进炕洞,那就是要么三个人一起活,要么三个人一起死,可她没有,她留在了外头迷惑那些残暴之人,用自己的死,换来了童兰英和赵沐沐的生。
他唏嘘道:“何捕头,你看还有什么要问的?”
何登楼想了想:“童兰英,你可听到他们是几个人了,最后往哪边跑了?”
童兰英茫然摇头:“当时脚步很乱,奴又太害怕了,没有,听出来。”
何登楼看从童兰英这里是问不出什么了,点了点头,问乔言达:“去苎麻巷吧。”
乔言达点头,引着何登楼往外走,走出门才低声说:“何捕头,方才小人让人在坊里查了一遍,在西坊墙发现了脚印和扔掉的血衣鞋履,墙头上还有踩碎的黑瓦和半个血手印。”
何登楼听到心神一震:“在哪,先去西坊墙看看。”
乔言达应了一声是,赶忙引着何登楼和几个衙役往西边赶去。
西边说是坊墙,实际上比正常的坊墙要矮一些,是一截矮矮的土夯墙,墙头上铺了一层薄薄的黑瓦。
这些黑瓦像是新铺的,有几块瓦片被踩碎了,掉在地上。
血手印就印在暗黄色的土墙上,血迹已经干透了,颜色鲜红刺眼。
墙根下扔了几件染了血的黑色短褐,那衣裳被血泡透了,到现在还湿漉漉的。
几双染了血的鞋履横七竖八的裹在衣裳里,这些鞋履都是世面上常见的款式和面料,做工也极为粗糙,一看就是极便宜的货色,鞋底和鞋面上都沾上了血。
何登楼在这一堆衣裳鞋履里仔细翻找了半晌,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他吩咐身后的衙役,将这些衣裳鞋履都包起来,又将土夯墙上的血手印拓印下来,这才赶去苎麻巷。
刚刚走到巷子口,一股股浓重的血腥气熏得人呼吸一滞。
四个守在巷子口的年轻人看到乔言达几人,赶忙行礼道:“乔坊正。”
乔言达道:“这位是京兆府的何捕头,他问什么,你们要仔细回话。”
四个人应声称是。
何登楼的面色凝重,沉声道:“除了孙仵作之外,可还有别人来过?”
四个人对视了一眼,齐齐摇头:“没有,乔坊正吩咐了之后,我们四个人就一直守在这里,除了那位仵作大人和四位官爷,没有别人进去过。”
“你们也没有进去看过?”何登楼问道。
四个人道:“没有,乔坊正交代了,不许我们进去看。”
何登楼的神情凝重不减,四周的血腥气格外的浓重,他的心里沉甸甸的,这样重的血腥气,那巷子里头的情形,该是多么的惨烈。
他低声交代道:“你们继续守在这,留心四周的情形。”
四个人心神一震,赶忙称是。
何登楼举步走进巷子,一脚踩进去,青石板路上又湿又黏,灯火一照,血淋淋的格外渗人。
孙瑛已经粗粗看过所有的屋子,将所有的尸身集中在了靠前头的几间屋子里,剩下的屋子地上画了当时尸身倒地的姿态。
衙役们挨家挨户的搜查。
孙瑛低着头,挨个验尸。
尸身实在是太多了,没有那么多白布可盖,衙役便找了些破旧的衣裳,先勉强盖着死者的脸。
在孙瑛的面前,何登楼不敢托大,先告了个罪,客客气气的问:“孙仵作,怎么样?”
孙瑛已经粗略的看过了几个死者,对死因有了大概的判断,叹了口气:“伤口都集中在脖颈和心口,全是一刀毙命,没有抵抗的痕迹,挣扎的痕迹倒是有一些,但,”他摇了摇头:“都是徒劳。”
何登楼眯了眯眼:“那,是不是可以判断,凶手虽然不是一个人,但这些人都是有功夫在身的。”
“可以,”孙瑛点头道:“不止如此,这些人还都下手狠辣,毫不留情。”
何登楼又问:“孙仵作,死者是一共六十一人吗?”
孙瑛一愣,摇了摇头:“不是,一共七十人。”
“七十人?”乔言达惊呼了一声:“这,这怎么,苎麻巷里共有四十三户六十三人,童兰英和沐沐跑出来了,那就剩下六十一人了,小人,不会记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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