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忠对韩长暮话中的试探之意全然不知,哈哈一笑:“能不熟悉吗,她进禁军的时候年纪小,瘦得一阵风都能吹倒,末将都嫌弃死她了,要不是看在她又硬又倔又能吃苦,末将早就把她送回掖庭了。”
韩长暮掩饰住眼中的异色,望着姚杳,别有深意的笑道:“可姚参军却说与金指挥使不熟。”
在听到金忠将旧事娓娓道来之时,姚杳便已经察觉到了不妙,又听到韩长暮这样一说,她心下陡然一沉,唇角嗫嚅,竟一言未发。
金忠大奇,看着一脸艰难的姚杳,笑出了声:“嘿,今日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先是说与我不熟,现下受了挤兑也一言不发,阿杳你这是转了性儿吗?”
“......”姚杳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脸色隐隐有些发白,阳光下,额角渗出细密的薄汗,也不知是热的,还是急的。
韩长暮已经听明白了,金忠对姚杳并非简单的同僚之情,而是有着深深的维护之情。
这种爱护和亲昵,装是装不出来的,藏也是藏不住的。
言语之间会毫不掩饰的流露出来。
韩长暮不由的心生狐疑。
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才会生出这种亲昵和爱护之情。
但是看姚杳的神情,她似乎对这种关系讳莫如深,极力回避,不知却是为何。
韩长暮深深的望了姚杳一眼,心头一跳,突然想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可能,为免打草惊蛇,他没有再继续试探下去,反倒说起了猎场布防一事。
猎场布防乃是金忠的心腹大患,是现下最令他心焦的紧急之事,即便韩长暮不提,闲话几句后,金忠也是要提的,听到这话,他赶忙道:“说到此事,还请司使大人移步偏厅。”
一行人走进去,偏厅的正中摆着一座巨大的沙盘,沙盘中高山丘陵俱全,其间点缀着一座座院落,一丛丛山林,位置与玉华山中的位置相差无几,竟然还用水银造出了山间蜿蜒而过的河水溪流。
整座沙盘栩栩如生,精巧无比,令人叹为观止。
韩长暮倒不觉得这座沙盘有多么特殊,精细归精细,却远不如他在剑南道行军时,所做的沙盘那般的大气磅礴。
金忠拿着长剑,点着玉华山中的一处,沉声道:“猎场就在此地,方圆十数万倾,其中,”长剑轻颤,点在了其中一片山高林密,格外深幽之处:“其中这里的数万倾中常有虎、豹、熊之类的猛兽出没,人迹罕至。”
韩长暮脸色凝重,眉心紧蹙:“这猎场中幅员辽阔,地形复杂,布防的确不易,即便是一处极小的疏漏,也有可能酿成大祸。”
金忠憨厚的脸上愁云密布:“说的就是啊,前些年也就罢了,狩猎的都是朝臣武将,今年却不一样了,吐蕃和吐谷浑的两位王子和使臣都来了,狩猎既要扬我国威,又不可让两位王子和使臣出意外,这个尺度着实是不好拿捏。”
韩长暮思忖道:“金指挥使手中如今还有多少可用的禁军?”
金忠这几日一直在发愁人手不足的事情,对禁军的数量早已经烂熟于心了,沉声道:“除去在行宫和在山脚下驻防的禁军外,还有不足三千人。”
韩长暮心下一沉,不到三千人,要布置在方圆十数倾的猎场中,的确略显捉襟见肘了。
他思量道:“金指挥使原本是如何打算的?”
金忠毫无隐瞒道:“末将原本是打算在狩猎当日,分别派二百名禁军跟着那两个金疙瘩王子,看他们还能做些什么!”
韩长暮哑然:“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金忠摸着发髻,憨憨一笑:“司使大人可别取笑末将了,末将脑子笨,只能想出这么个笨法子了。”他爽快道:“司使大人脑子好使,定能想出个万全之策。”
韩长暮莞尔一笑。
他怎么觉得这憨直的金忠如此的亲近呢。
何振福捅了捅姚杳,压低了声音道:“诶,阿杳,这金指挥使还挺可爱的嘛。”
姚杳明显哆嗦了一下,抬头看着何振福,茫然的“啊”了一声:“你说什么?”
何振福眯了眯眼,审视的巡弋了姚杳一番,摇了摇头:“没说啥。”
姚杳“哦”了一声,大而无神的杏眸望着沙盘,渐渐的就入了神。
韩长暮没有留意到姚杳的异样,凝神片刻,沉声道:“若真的派二百名禁军跟着那两位王子,只怕会令他们误会我朝的好意,有损我朝国威。”
金忠有些茫然,仔细一想,深以为是的连连点头。
可不是么,大家一起出来狩猎,比的就是谁猎到的猎物多,现在派了一帮禁军去跟着他们,知道的是去保护他们,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去添堵使绊子的,为的就是让他们空手而归。
他们若是真的空手而归,八成会觉得大靖朝小人之心,输不起。
可若是他们满载而归,搞不好又会觉得大靖朝净是一帮酒囊饭袋,起了轻视之心。
金忠起先还觉得自己这个主意一劳永逸,着实不错,现在一想,这哪是个主意嘛,这分明是递了把刀出去,想让别人快点捅死他。
他后怕不已,一把握住了韩长暮的手,感激道:“司使大人的脑瓜子果然比末将这个粗人好使,在猎场布防一事,末将全仰仗司使大人了。”
听到这话,何振福有点蒙。
他感觉金忠给自家的司使大人挖了个坑,还在后头踹了一脚。
韩长暮倒是神情平静,不动声色的抽出手,淡淡道:“保玉华山平安,内卫司责无旁贷,定然听从金指挥使的调派。”
何振福抽了抽嘴角。
得,自家的司使大人又从坑里爬出来了,然后顺带手把金指挥使给拽进去了。
好,很好。
金忠像是没有听出韩长暮话中的深意一般,憨厚的笑了笑:“司使大人让末将怎么办,末将就怎么办,绝无二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