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哥!”
那个女人一双幼嫩的手臂被纠察兵钳得生痛,目露痛色地看向权少皇,可怜巴巴的白皙面颊上,带着一种无奈的求助。
权少皇眉心如冰,足怔了一分钟,才摆了摆手。
“带下去。”
依旧是那三个没有感情的字儿。
可当它再次飘落入众人的耳朵时,演播厅却总算多了一丝活气儿。
吁——
有人在叹气。
有人在惋惜。
好端端的一对夫妻,说翻脸就翻脸了。
没有人知道个中缘由,都目光怪异地看着他的处置,却没有人吭声儿。高大的身姿凛了又凛,权少皇肩膀上扛着一个面色平静的孩子,看上去没有情绪,可一股子阴冷的气息,却像本就嵌在他骨子里。
那个酷似占色的女人,大概没有想到自己说出那句话后,还是一样的结果。她怔仲一下,小脸儿暗了一下,却没有显出什么慌乱来。唇角略略颤了颤,她好像有点儿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般,委屈地狠狠咬着下唇,又哽咽着补充了一句。
“四哥,我想跟你谈谈。”
权少皇危险的一眯眼,浅浅看着她。
“说。”
女人偏头,无奈地看了看钳在她胳膊的两双大掌,苦笑。
“就我们俩,单独。”
权少皇眉心锁着,抿紧的凉唇,拉成了一条冷硬的线条。即便最熟悉他的人,也猜不出来他此时到底在想些什么。
“行。”
一个字出口,他说得极淡,说完,再次冲那两个纠察兵比了个手势。
纠察兵收到他的指示,很快就放开了那个女人,态度好了许多。
“同志,请给我们来。”
女人看着权少皇带着孩子离开的背影,眼皮儿微微垂下,紧跟了上去。
出了演播大厅,一直沉默着,没有说半句话的权十三,坐在老爸的肩膀上,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转了又转,再也憋不足了,扳了扳权少皇的脑袋,低下头去,瞅着他冷寒了一片的脸,说得十分肯定。
“父皇,这个女人不是十三的额娘!”
“我知道!”权少皇大掌搭在了小十三因骑着他肩膀而耷拉下来的小腿上,摩挲了片刻,低哑的语气里,略带着几分冷意。
“我只是想搞清楚一些事情。”
对这个小精灵鬼,他觉得还是解释一下比较好。
一听他的话,十三好像松了一口气。
小松鼠一般‘咝咝’地笑了两声儿,他又偏着小脸儿看他。
“父皇,你可千万不要认错人。要不然,额娘又该让你出去了。”
“……”
权少皇阴寒着脸,将小家伙儿放到了汽车上,然后自己也坐了进去。偏过头,看着十三骨溜溜直转的眼睛,叹了一口气,又将他抱过来放到自己腿上坐好了。才拼命司机开车。
而随后被带出来的那个女人,改乘了另一辆车。
“父皇……”
权十三是何其聪明的孩子,见汽车开出了老远,父皇还寒着脸,一脸的严峻,就知道这事儿没那么简单。小脑袋偏了过去,就对上了一双又冷又阴的眼睛。而父皇的整个身体绷紧得像一块儿大石头,坐在他身上都有些害怕。
嘟了嘟嘴,他又喊。
“父皇,你怎么不理十三啊?”
喉结滑了一下,权少皇拍了拍他的小屁股,双臂收紧,就将小家伙勒紧在了怀里,“父皇在想些事。”
十三盯着他,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晶亮的泛着光。
“父皇,那个女人刚刚出来的时候,十三就发现了。她并不是十三的额娘。可是,她为什么又会与额娘长得一模一样呢?”
“……整容。”权少皇好像真在想着什么事儿,声音有些偏低。
“好神奇的整容!可是父皇……十三的亲额娘又去了哪里?”
说到这儿,小十三像是突然误出了什么似的,恍然大悟地瞪大了眼睛,一双大眼睛突然锋利了起来,像针尖般扳着权少皇的脑袋,小声音尖了起来。
“呀,不得了啦。父皇,十三的额娘该不会会坏人抓走了吧?咱们快去救她……”
拍拍他的手,权少皇眸色微沉,“额娘不会有事的。”
确实,又怎么会有事呢?
在今儿之前,他就已经得到了准确的情报,权世衡所谓要‘送他一个大礼’,就是找了一个与占色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在‘大变活人’的魔术环节,把真正的占色调包弄走,然后用假的来接近自己。
在这之前,他已经安排了人手保护占色。
之所以没有将他们的阴谋提前识破,一来为了保护他安排在权世衡内部的“线人”,二来他准备顺便将权世衡潜藏在京都的一个窝点给一并给端了。
可他真的没有想到,这个假冒的女人竟然能说出那句话来。
【四哥,左边是悬崖,右边是深渊,你选那一条?】
这一句话是六年前占小幺曾经问过他的。而且,当时她问这句话的时候,他敢百分之百的确认,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场,不可能有别的人能听得见。
因为,那是在床上。
那一天,两个人刚刚完成了一场最原始的男欢女爱,而他压在她的身上不舍得出来,死皮赖脸地缠着她再要一次。可她突然看着他,悲哀地笑了笑,凑过嘴唇来,在他的耳边儿低低问了这句话。
那样亲密时候的话,那样低的声音,就算是窃听器也不可能听得分明。
为什么这个女人会知道?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眸色暗沉着,一路上,他阴冷的眸底,幽深又难测。
半个小时后,权少皇就得到准备的消息,占色已经安全了。
而他现在坐在ZMI机关京都分部的审视室内。他的面前,坐在那份权世衡亲自为他选配的“大礼”。
气氛诡异地沉默着,他一直在观察她。
那个女人也在看他,一双眼睛里,隐隐带着初春萌芽般的湿意。
好一会儿,他冷冽的声音终于响在了审讯室里。
“说吧!”
“四哥,我没有想到……还能见到你。”女人浅浅的勾着唇,就像对待久别重逢的爱人般,言词戚戚地顺了顺头发。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儿微侧着,眼神儿小小的瞄着他。
这是一个占色的习惯动作,她竟也做得一模一样。
很显然,她接受训练不是一天两天了。
这么瞧着,权少皇的眸底冷光更甚了。
不想绕弯儿,他直接询问,“权世衡让你来的?”
女人微愣,稍后,苦涩地点头,“是。”
“接着说。”权少皇的目光凉透了。
“他让我来,我就必须来。因为我妈在他的手里。”那个女人好像知道他的难应付。神色平静地说着,完全没有隐瞒的意思。
权少皇抿了抿唇,对此,有些意外。
女人看着他俊朗却冷漠的俊脸,神色恍惚了几少,又习惯性地抬起手指尖儿来,揉了揉太阳穴,同时,喃喃而出。
“其实我不叫占色!”
权少皇冷哼,这一次,并不意外。
那个女人盯着他,突然自嘲地失笑着,再次揉着被勒过有些生痛的手腕,似乎想到了什么,还没说话,眼睛就微微一红,眼神儿里,多出了一抹伤痛来。
“我真名不叫占色,可我却是六年前的占小幺,你心里的那个占小幺。当然,我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只能称为曾经。毕竟你现在有了她——我亲爱的妹妹。”
她的语气很轻,很笃定,就连说话的态度和声音都和占色几乎没有任何的差别,而且,她这番话里,没有任何的起伏,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然而。
对于权少皇来说,却无异于晴天霹雳。
他眸色一冷,腾地站起了身来,身体往前一倾,全身坚实的肌肉因为惊诧、愤怒或者别的什么情绪而燥动着,像一头突然炸毛的野狼。
“你放屁!占小幺哪来的姐妹?”
女人浅浅笑着,无视他阴鸷冷漠的样子。抬起头,目光微眯了起来,透过审讯室里的昏暗的灯光,看着男人高大的身影凛然地杵在面前。
“你当然不会知道,我也是十八岁的时候才知道的。我与她一出生就分开了。她跟了爸爸,而我却跟了妈妈。我们一直都没有过联系,这事儿过去了二十几年了,呵……你又能上哪儿查?”
权少皇额头青筋直跳,高耸的喉结一阵阵滑动。
“你在撒谎!”
他也说得很笃定。
可女人却知道,他这句话,诈她的成份居多。
再次叹了一口气,她呼吸平稳,浅浅地皱着眉头,“我没有。”
权少皇顿了顿,语气里寒意逼人。
“不要以为就凭那一句话就可以蒙我。权世衡打什么鬼主意,真当老子傻逼么?”
那女人脸上神色不变,咬了咬唇,“四哥,你还想知道更多吗?”
“说!”权少皇几乎是咬牙切齿的从齿缝里迸出这一个字来。
女人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一抹红潮慢慢地渗染了她小小的脸蛋儿,依旧一副凄然的样子,长睫毛微垂着,看上去特能招人心疼。
“当年离开你之后,我遭遇了一场车祸,我的头被汽车撞过……”
说到这里,她埋下头来,拂开了长长的头发,将后脑勺上的一个被头发遮盖的旧伤疤露在了他的面前。末了,见他不吭声儿,才接着说,“有事儿我确实记不太清楚了。但很多刻骨铭心的往事,是我想忘掉也忘不掉的……”
权少皇呼吸重了重。
阴鸷冷酷的目光,一直盯着她,眸底一抹说不出来的情绪,正在氤氲。
那个女人见状,眼皮儿再次垂下,像在喃喃自语。
“那一年,我十八岁,第一次回到国内。第一次见到你,在依兰县城的一个小巷子,当时天儿很黑,你受了重伤,而我救了你。你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而我突然心性上来了,告诉你我妹妹的名字,我说我叫占小幺。其实那不是我的名字,我的名字叫唐瑜……”
权少皇不动声色,像个木桩子般盯着她。
唐瑜抿了抿唇,像在回忆一个遥远的记忆,“我与占小幺是双胞胎姐妹。那年我背着母亲想回国寻父,找到旧居时才得知父亲早已过世,妹妹也跟着她后母改嫁的后母走了……我对依兰不熟,却误打误撞的救了你……”
权少皇依旧没反应。
目光撩着他,唐瑜舔了舔唇,突然露出一抹娇羞来,脸蛋儿红了又红。
“四哥,你既然还是不相信我,那我直接说重点吧。你记得吗?我们住过的那房屋二楼,左侧第一间就是书房。而我最喜欢做的事,就在躲在里面看书。还对你说,真想一辈子什么事都不干,每天睁开眼睛就能了。你每次见我看书都会嘲笑我,你还说,等我做了你媳妇儿,你就给我准备一个大书房,将天下书库都搬进来,让我想看什么书就看什么书。,在你说这句话的时候,窗外的树叶正在泛黄,我当时感动得直抹泪儿,扑到你的怀里……然后,你搂着我,你狠狠地爱了我,就在那张书桌上……”
权少皇身躯僵住了。
好半晌儿,他慢慢地坐了回去。
唐瑜面颊上滴下两行泪来,语气有些凝噎,却没有停止她的回忆。
“那一年,松花江决堤,依兰也发生了特大洪水……死了很多人。我当时看到一对夫妻,为了将逃生的希望留给对方,结果双双一起赴死。我失声痛哭。我死死抱着你,我说,如果我死了你怎么办?你拧着眉头,刮了刮了鼻子,小声说,如果我死了,你也许做不到与我一块儿死,却一定会在百年后与我合葬。”
她说着,像是陷入了回忆,抽泣了起来。
权少皇却像压根儿没有听见似的,坐在椅背上,僵硬成了冰冷的雕塑。
“后来,权世衡知道了我与你的关系,她控制了我远在美国的母亲,他威胁我,让我杀了你……我从小是母亲养大的,我不想失去妈妈,也不想失去你,我很矛盾,我很害怕,那天晚上,我把这个问题丢给了你……我说,四哥,左边是悬崖,右边是深渊,你选哪一条?”
权少皇眉目敛住,说了这么久以来的第一句话。
“我说什么了?”
唐瑜吸了吸鼻子,又像哭又像笑。
“你还在讹诈我么?你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紧紧地搂住我,像往常一样,什么话也不肯说,只是在床上狠狠地欺负我,弄得我直流眼泪儿都不消停。那天晚上我们做得特别久……足足折腾到凌晨天亮。而那天早上,离权世衡给我的时间越来越少了。然后我又问了你一个问题。我说,你真的爱我吗?我说的是真爱。”
瞄着男人越发阴暗的眉眼儿,唐瑜含着眼泪的目光有些飘。
“呵,我当时就想啊,如果你说真爱我,我就放过你……如果你说不爱我,我就杀了你,回去和母亲团聚算了。这个想法很幼稚,对吧?可结果,你笑着哄着,吻着我,叹息着说了一句,一句我永远也忘不掉的话——‘平生不信真爱,才会真爱,便得真爱。’”
慢腾腾地说着权少皇与占小幺的过往,她一点一滴地说得极细,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个表情,一句叹息,在她软软糯糯的声音叙述下,浅浅淡淡却又像饱含了人间至真至上的爱意。
平生不信真爱,才会真爱,便得真爱……
权少皇想着当时的情况,想着当时窝在他怀里的女人,心忽然有点疼痛。
恍恍惚惚,他也像陷入了回忆之中,无法自拔。
唐瑜见他失神,并没有停下,而是一直幽幽地说着,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穿梭迷离的过往。
“我舍不得杀你,可我也不想失去母亲。所以,我准备离开你,回美国去陪母亲,就算死也与她死在一声儿,要不然我就是不孝。然后,我告诉你说,我们分手吧,我爱上了青梅竹马的男人……你很生气,摔门走了。等你两天后再回来的时候……就碰上了我跟那个男人在床上,你站在门口,眼睁睁地看着我们做丶爱,我看见你了,叫得格外欢……”
“闭嘴,不要说了!”
权少皇突然恼了,恶狠狠地盯着她,目光里赤红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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