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很长,严战的故事也很长。
“第一次见到权董的时候,我还是很瘦,并没有因为抢夺了更多食物就胖起来。我的脸上永远带着不健康的蜡黄。头发干枯像稻草,手指在冷天冻得裂开了无数的口子,看人的时候目光萎缩,不敢直视……权董,他给了我一颗糖,是那种用好看糖纸包着的……它,应该很甜……”
“应该很甜?”占色别过头去,诧异地看着他。
严战依旧噙着笑,云淡风轻,“因为我没舍得吃,揣在怀里,直到它被别的小伙伴儿抢去。后来,权董接我离开了住了十年的福利院……从此,我也不想再吃糖了。”
对于严战的事儿,占色知道一些。
可,远远不如他说出来的那么多。她只知道,严战是权世衡的养子,很受权世衡的器重,而权二伯又没有儿子,他相当于权世衡的亲儿子了,将来,肯定是要继承权二伯身家的。
以前不觉得,现在听来……
心底某一个角落,不停共振、颤抖、然后心酸……
父亲早年亡故的心酸,让占色比同龄的孩子更早的体会了人情冷暖,百味儿人生,因此,她也特别能理解这一类人的心理以及真切的疼痛。所以,几乎就在那一瞬间,她对严战的态度,就有了质的改变。
淡淡地,她看着他,语气柔和。
“一个人的出生和过去,那是人最没无力改变的东西了。”
严战眯了眯眼睛,随即浅笑。
“占老师,你在同情我?”
他带着笑的语气,说得极无所谓。一双黑幽的眸子明明灭灭,仿佛没有情绪。可精明如占色,又怎么会不知道呢?有些人需要关爱,却不需要同情。
而她自己,正是这类人。
眉梢弯了弯,占色也笑了。
“不算同情吧?用同病相怜来形容,要好些。”
同病相怜这个词儿,她没有乱用。从小到大,她又何尝舒心过呢?
可以说,在嫁给权少皇之前,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就是她自己。有妈相当于没妈,有个继父比没有父亲还要痛苦。她深深地理解严战,他们这一类孩子,心理都会比较敏感,很容易因受到的一点点伤害,从此就风声鹤唳。
同时,他们也不太愿意随便相信别人。
他们尖锐,他们现实,甚至于……他们的某些个性,会特别地招人讨厌。
可笑,却无力改变!
展开眉头,严战一直冻结着的清隽面颊上,刹那就破了冰,笑容明朗得比车窗外的阳光,还要炫目勾人几分。
“占老师,其实,我们是同类。”
“也许……吧?”占色似笑非笑,心底也认同。
她想,大概这就是她之前不待见严战的原因。
人并不会因为个性相似就成为朋友,反倒会因为相似而不愿再接近。
看着她精致的白皙小脸儿,严战眸若星辰,完全地放松了下来。车厢里,静寂了一会儿,他的面色与车窗的斑驳影子交替着,情绪不容易辨别。
良久,才听得他说。
“第一次见到你,看着你的眼睛,我就觉得在那里面有自己的影子。那感觉很微妙,我不太会形容。但是,不瞒你说,一眼之后,我就很想接近你……”
心里一动,占色调侃地勾下唇,故意把他的认真当成了玩笑。
“啧,严总,你这是在对我深情表白?”
严战知道她的意图,附合地浅笑,不以为意。
“你要这么想,我很欢迎。”
“可惜了,这辈子是没有缘份了。”占色神色轻缓,觉得与‘类己’的人说话,很方便。因为不需要说透,大家都能了解对方的心思。
与同,又不同。
不同,却又同。
严战偏头,眯了眯眼睛,看了她半晌儿才说话,嗓声儿里略带着一丝凉气。
“也许以后会有缘,也说不定?”
以后?
在经过了权少皇之后,占色不认为自己还会将就别的男人。
唇角浅弯,她没有太多的情绪反应。淡淡地看着男人俊朗清冷的面孔,还有眼尾那一抹熟悉的光芒,想了想,意有所指地笑着说出了心底的疑惑。
“其实我一直认为,严总应该是姓权的。”
对于她的试探,严战似乎习以为常了,随意地笑着反诘。
“我也想对你说这句话。”
“我?”占色翻了翻白眼,“换了古时候,女子嫁人要冠夫姓,那确实,我也姓权了。”
严战轻呵一下,眼神儿里的情绪,有些怪异。
“说不定,你本来该姓权的。”
占色不知道,在权氏家族的内部,《金篆玉函》未丢失前,山、医、命、相、卜几个家族的人,其实都是随了权姓的。包括占色的父亲占子书和赵先生赵正。后来因为家族分裂,五个人脱离出去,才都使用了本家的姓氏。
当然,在这会儿,占色不清楚内部情况,却是差点儿被严战的话给吓住了。
眨巴一下眼睛,她斜睨过去,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揶揄。
“严总,这玩笑可开不得。你千万不要告诉我‘天下有情人都是亲兄妹’哦?”
有情人?她是在说她与权老四么?
严战心底暗了暗,抬手揉一下太阳穴,只是笑笑,不再说话。
又过了好一会儿,两个人就像拼车的男女,真正的静默了起来。
安静,会让气氛凝滞。
安静,却让占色觉得不太自在。
出租车一路穿城越巷,直到俞亦珍居住的那个高档小区就在面前的时候,一直没有吱声儿的严战,才终于笑着长舒了一口气。
“我的任务完成了。占老师,再见!”
占色心里一惊,“任务?什么任务?”
“……这个,你不知道更好。”
严战脸上挂着笑,没有再多说什么,等汽车停稳了,就速度下车绕过去,礼貌地替占色打开了车门儿,动作十分绅士守礼。
占色心里狐疑,可明显,他不会再告诉她,她就不愿意浪漫口舌了。
笑着说了一声儿‘谢谢’,她拿着包寻思着,就准备下车去。
不曾想,她裙摆被椅角挂了挂,那一个小小的力度,就让她的倒霉催延续了——她三寸的鞋跟儿,挂在了车门的棱边上,整个人收势不住地往下倒,身体前扑过去,眼看就要倒在严战的身上,她条件反射地做了一个急救动作……
吁……
还好!
她挽救了尊严,没有‘投怀送抱’,可无辜的脚踝却被崴了一下,痛得她直冒冷汗。
几乎就在同时,严战已经伸臂来扶她了。
“占老师,你没事儿吧?”
占色笑笑,不着痕迹地抽回了手臂。
“我没事,谢谢严总。”
在她戒备又小心的目光注视下,严战笑了笑没有坚持,随即就松开了扶住她的手,摊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礼貌地后退开了两步。
愣了一下,占色觉得自个有些小题大作了。
友好地冲他挥了挥手再见,就跛着一只受伤的脚往小区里面走。
一步……
两步……
不到五步,那脚就支撑不住了。
“嘶——”
她轻呼了声儿,单脚独立着,扭头看了看伤脚,不敢蹲身去揉。
因为,她穿着及膝的裙子,一蹲身,必定会走光。
正目送她离开的严战,眉心狠狠一跳,冲司机摆了摆手,径直走了过去,虚扶着占色的腰身,几步将她拖到了到小区门口的树荫下面。在她吃惊的目光里,他毫不犹豫地蹲下身去,将她白皙的小脚从鞋子里脱了出来,不容她抗拒的大掌落下,不轻不重地捏住她,试探着。
“哪痛?”
“嘶……”刚好捏中脚踝,占色吃痛不已。
严战了然的揉捏上了她喊痛那处,“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不用了……你不是有事儿?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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